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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相公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此刻才露出微笑。这个陈恪,富弼一直很关注,对其聪明才智从不怀疑,但总是无法放心,因为他太鲁莽、太不计后果了。这样的人,如何能托以社稷?
现在,看到他终于成熟了,富相公也放下心来。富弼扪心自问,就算自己,也没本事把这件事情,处理到滴水不漏,但陈恪却到了。
陈恪证明了周公作金縢确有其事——这是官家最关心的;又证明了《尚书.金縢》一文系伪作,这样也洗脱了他构陷龙昌期的嫌疑。但同时,又坐实了龙昌期的浅薄无知……这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老头,仅考证出《尚书.金縢》是伪作,便以此为证据,宣称周公是奸臣。结果被陈恪用《竹书纪年》狠狠抽了一耳光。
这下子,龙昌期污蔑先贤的罪名固然不成立,因为毕竟之前大家都不知道《竹书纪年》的内容,可他对周公的态度,已经足以引起上至官家、下至群臣的反感,还想立地成圣?做梦去吧……
最妙的是,陈恪的发言始终围绕学术问题本身,泱泱大气、不惹是非。之前,他在读书人心目中,不过是个才子而已,但凭此一役,已经可以升为大儒了!
虽然百姓都爱才子,但在士大夫眼中,那不过是个花头,真正值钱的是大儒!道理很简单,因为大儒可以解释经典。他的话就是权威,不管你爱听不爱听。都得好好听着……
“这算什么?”走到他身旁,曾公亮捻须笑道:“可怜年年压金线。却为他人作嫁衣裳?”
“慎言,慎言。”富弼摇摇头,但看向赵宗实的目光里,还是有掩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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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上,待略略填饱肚子,赵祯终于忍不住问道:“陈爱卿。既然《金縢》是伪作,为何孔子还会将其收入《尚书》中?”这也是众人想问的问题,作为春秋时的史官,孔子肯定掌握许多一手史料。不可能把一个根据史诗演绎的故事,写到《尚书》中去。
于是殿中鸦雀无声,众人都等着陈恪解答。不知不觉中,这个年轻的状元,在他们心中,已经成为大师级人物。
“这个……”陈恪赶紧起身抱拳道:“请陛下恕臣妄言之罪。”
“哈哈哈,”赵祯笑道:“你小子,倒是谨小慎微,寡人早就说了,迩英阁中。言者无罪。”
“是,”陈恪恭声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今日传世之《尚书》本身,就是后人所作的伪书!”
他的声音不大,在众人耳边却如炸雷一般。百官众卿中不少人登时石化,也有不小心咬到舌头的,有不小心掉了手中金樽的……总之是全都惊呆了。
《尚书》是什么?那是儒家五经之一,整个儒学体系的根基!
这要是在明清,啥也别说了。直接拉出去喀嚓了事……
但这是在宋朝,在大家都认识到儒学式微,却又不知该如何补救的时代。在这时,为了重新构造起一套管用的思想体系,读书人怀疑一切,否定一切,早就把汉儒批得一文不值,甚至许多人都在怀疑先贤,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饶是如此,陈恪抛出此惊人之言,还是吓坏了满堂百官,这是一种世界观的崩塌啊……
《尚书》是一本记载虞、夏、商、周四代皇室文献的书,关于三代最原始的资料,都是出自于《尚书》。大臣们言必称三代,事必奉尧舜,已经成为他们的思维定势了。现在陈恪却说,《尚书》是伪书。你叫百官怎么接受?
要不是他之前证明了《金縢》系伪作,只怕大臣们早就群起而攻之了,但此刻,大家都沉默了,必须要等他说出理由……
“爱卿,寡人是不是听错了?”赵祯笑笑道:“你说《尚书》也是后人伪作?”
“是。”陈恪点点头,正色道:“至圣先师所作的《尚书》,已经被秦始皇烧掉了。后来幸存的版本也已经失传了。”
他便将自己的理由,一条条道来……
其实陈恪今天,之所以敢屡屡语出惊人,皆是站在后世巨人的肩膀上。之前对《金縢》之文的考证是这样,对《尚书》真伪的辨析,也是如此。
在儒家五经中,《尚书》残缺最多,因而问题也最多。其真本在秦代焚烧诗书,以及秦末的战火而亡佚了。西汉初年,曾在秦朝担任过博士的伏生,传出一个《尚书》残本,先是流传于齐鲁民间,文帝时由晁错笔录,带回朝廷。因为这本书,是晁错用当时通行的隶书写的,故而被称为今文《尚书》。
不久,鲁恭王刘余为了扩建宫殿,强拆孔子老宅,从墙里发现一部竹简,经孔子后代孔安国辨认,发现是用古文字写的《尚书》,故而被称为古文《尚书》。自此之后,这两个版本的《尚书》,究竟哪个是先秦的真本呢?复杂的争端就此开始了。
在西汉,相信今文《尚书》的人,占绝对优势,但到了东汉,形势发生逆转,经过郑玄等经学大师的倡导,古文尚书日趋风行,今文《尚书》却显得黯淡无光了。到汉末魏初,古文派郑玄的《尚书注》,不仅立于学官,而且风靡一时,伏生所传的今文《尚书》,则由于失势而流传日少,到西晋永嘉之乱以后,就彻底失传了。
不久,又出现了一部标榜为孔安国真本的伪古文《尚书》。这部伪书,不仅在短期内取得了和郑注《尚书》并行的地位,而且越来越得势,排挤了郑注《尚书》。渐渐地东汉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