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七——
受到震撼的可不独有面前那个鲁莽的荣光者一人,艾米·尤利塞斯同样如此,他甚至还清晰的记得,当来到赫菲斯托斯神庙的深坑前,从初生之火中得到这个令人震颤的数字时,那种油然而生的惊惶以及……震怖。
是的,震怖。
并非基于对活祭的震怖,而仅仅是基于对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数字所产生的恐惧。
对于活祭,赫姆提卡城的荣光者早已不会感到陌生。
在这黑暗的千年之中,献祭荣光之血并非特例。
先民所遗留的秩序火种虽然具有近乎无穷的伟力,但再怎么伟大的力量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下也总会有黯然失色的那一天。
自先古列王时代宣告终结,至深之夜笼罩秩序疆域以来,火种在黑暗日复一日的侵蚀下不断虚弱,如果不是历任大祭司不惜以自身生命为薪柴供给火焰燃烧,如果不是数以百十计的荣光者以自身为祭品献上,恐怕早在三百年前的那场长夜,赫姆提卡便要承受难以想象的重创。
而即便如此,迷雾区也仍为终年不化的无名者之雾笼罩。
秩序的力量日渐衰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个体战力的强大终究无法改写世界沉沦的命运,荣光者们在对至深之夜的探索中逐渐意识到,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侵蚀之下,他们能够依靠的只有火种。
哪怕再如何衰弱,再如何黯淡。
能够对抗至深之夜那近乎概念层级的超越常识的怪物,唯有人类所同样无法认知、无法理解的非凡之物。
——在这种情况下,活祭已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已成为了一个简单好使且万能的手段。
甚至早在击杀大衮之前,从自埃德加手中接过初生之火的传承之际,他便对自己的双手即将沾染同胞的鲜血这一事实有所准备。
奇迹……可从来不是廉价的宝物。
只是,他没有想到,呼唤奇迹需要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
四百三十七——
这个数字由不得他不颤抖,由不得他不震怖。
冷冰冰的数字在这一刻无疑提醒了他一个冷冰冰的事实——人类的价值,人类存在的意义,好比燃烧用的薪柴一般,可以用数字来称量。
诚然,初生之火并不具备意识。
火种也不会将人类视为单纯的储备粮。
但是……
其中折射出的,高高在上的冷漠,却足以令任何人为之沉默。
艾米·尤利塞斯同样如此——尽管他也不想像一个傻瓜一样独自一人在长夜之中发呆,然而在与嘉苏分开之后,即便他想质问那与先民有着紧密联系的女孩,也已经丢失了目标,只能在黑暗中默默的舔抵着伤口,消化着让人难以接受的真实。
很多荣光者依然坚信,他们的诞生源于原初的光明,他们的死亡并非彻底的消亡,而是重归于火种之中,在光与焰之中重拾荣光。
——这并非完全基于主观的臆想。
荣光之裔与火种确实有实实在在的联系,那是血脉与灵魂之上的隐秘关联,承载初生之火的大祭司,在有需要的情况下,不仅可以精准的把握赫姆提卡城中每一位荣光者的具体位置,甚至能透过这种联系传递精神与意志。
然而或许只有历代的大祭司才知道。
这被荣光者们冠以血脉呼唤这一光鲜亮丽的名讳之下的,是何等冰冷的本质——那是源于食物链上下级一般冰冷的关系,假使火种真的诞生了自己的意志,具备了与人类相近的情感,它甚至可以直接抽取荣光者们的生命,在一瞬间如同点燃火炬一般点亮整座城市中的荣光者。
不过,也托这种联系的福,在赫菲斯托斯神庙的火种遗迹处,他才可以通过在晨曦之剑路西菲尔的刺激下恢复了少许力量的初生之火向赫姆提卡之内幸运生还下来的荣光者发出呼唤,然后等待,等待着在先前气浪波及之下四散八方的荣光者们的到来。
一直到现在,一直到神庙的遗址已经聚集了八十七位荣光之裔。
他才开始了演说。
一如他所料,声名不显,也缺乏魄力的他,打从一开始就遭到了攻诋——异议者、非难者、以及沉默的大多数,让他的一切努力似乎变得毫无意义。
只是,这并不是就此止步的借口。
艾米不打算成为始终任由一个个看似偶然事件推动着前进的被动应对者,刚刚抵达下层区时那个胆小怕事、宁愿息事宁人、总想着要置身事外的少年,在一次次的厮杀与死亡中,渐渐变得成熟坚硬起来。
他打算主动出击。
因为畏惧困难而止步不前,可不是他的风格。
——如果前方已经没有路,那就走出、开辟出一条道路!
深深抿起嘴唇,艾米·尤利塞斯在以言语迫退扯着他衣领的荣光者后,以如剃刀般锋利的目光环视一周:“活祭,想必大家对此并不陌生。”
他自顾自的翻了翻衣领:“三百年前,通过献祭荣光之血,我们迫退了侵染下层区与外层区的黑暗——为此,我们有近百名同胞牺牲了自我,回归了火种之中。”
从容不迫的声音,以及先前吐露出的震撼性事实,令骚动的局势得以控制、得以平复。
借此机会,他稍作停顿,而后继续。
“我是承载了初生之火的大祭司,或许也是最后一任大祭司。”黑发黑眸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视线转移至漂浮于空中的橘红火焰,“因为,火种已经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