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眼睛与感知很容易被欺骗。
记忆亦然。
曾自称情报商人的威利卸下伪装用的小胡子,用清水洗去脸上残留的少许妆容,短短片刻之间——郝根丽庄园的主人,那位在下层区赫赫有名的大商人西赫法尔的身影便如同幻影一般从舆洗室的镜面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虽称不上出众,却也耐看的年轻男性的面容。
看起来约莫二十六七岁,有着一双如冬日里镜湖一般平静的淡蓝色眸子,洗去发胶的深褐色碎发随意的披散在额际,看上去颇有几分小帅,如果不是外貌太过普通,单凭这份宁静悠远的独特气质与清澈明晰中透露着几分忧郁气息的闪亮眸子,就足够使他成为一名深受异性欢迎的气质型美男子。
“威尔逊。”
舆洗室的门被轻轻叩响,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情报商人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但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他只是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渍,戴上一张除了眼睛与嘴巴的空洞外别无它物的惨白假面,幽蓝的眼轱辘在狭长到有些诡异的“眼眶”中打着转,血色不重的嘴唇在咧开的“大嘴”下微微勾勒起一个弧度,然后偏过头去——在光影的作用下,有那么一瞬间,镜面中那个惨白的假面仿佛流露出阴测测的笑容。
“紧急会议?”
他打开门,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与分针恰成一百八十度的夹角。
下午六点整。
“不,是伊格纳缇大人的吩咐。”
门外的老人回答道——用人来描述他,或许并不合适,尽管有着人类的外表,也相当符合“老”这一定义,但从与先古神话传说“灯神”一般无二的下半身来看,用人类这个词汇来形容他,显然并不贴切。
他……是信使。
是游荡在至深之夜深处的怪奇。
更准确的说,是至深之夜深处某个怪奇的组成部分。
奥巴代亚,奥巴代亚的城堡。
在至深之夜深处,有很多光怪陆离的事物,以人类现有的智慧无法认知,以人类固有的逻辑无法解析,它们的存在甚至违背了秩序世界的法理,迷失在黑暗尽头的旅者们往往将这类完全无法理解的事物冠以怪奇之名——怪奇只是对无法理解的事物的统称,并没有褒义或贬义,其中既有对人类有利,乃至会无条件帮助人类的怪奇,也有如同混沌一般对一切饱含着深层恶意的怪奇,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奥巴代亚,正是其中偏中性的一类。
它是一座活着的城堡。
奥巴代亚的城堡。
伊格纳缇对它冠以如是称呼,据那个老头说,在至深之夜中这类怪奇并不罕见,探寻普罗米修斯的旅者们并非金石铸就的铁人,也需要进食,也需要休息,也具备正常人类所应具备的生理需求——如果没有这类怪奇提供中转,恐怕没有人能够在充满恶意的至深之夜中走远。
不过,这些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收敛心中的杂思,他看向面前以老人姿态显现的怪奇。
“带我去。”
他命令道,没有任何客套。
“如您所愿。”
老人以低沉喑哑的嗓音作答,伴随着“呼”的一声,干瘪的形体忽然炸裂开来,赤色的洪流倒卷而来,不过瞬间,曾以威利的身份出现在荣光者身侧的情报商人的瞳仁,彻底被赤红的火焰所占据,所吞噬。
然后,在下一刻。
“威尔逊大人,”苍老的声音唤醒青年迟钝的意识,重新以老人姿态显现的怪奇侧身做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请”的动作,“欢迎来到,奥巴代亚的城堡。”
威利,或者说威尔逊没有作答,因为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作为城堡奥巴代亚的组成部分,老人尽管具备一定的逻辑,却不存在相应的人格。
他只是顺着老人指引的方向迈开步伐。
奥巴代亚与人类认知中的城堡截然不同,首先它不是固定在大地上的死物,而是有着自己灵魂、自己意志的某种生灵,其次它在外界并不存在具体的形体,其庞大的身躯存在于一个被它称呼为“狭间”的地方——狭间的意思不难理解,就是物体与物体的缝隙间,但这个概念放在一个至少有城堡体量的怪奇上,让人不禁生出双方对“狭间”的定义是否存在决定性的不同。
但最大的不同还是……城堡的内部并非一成不变的死空间,而是活着的迷宫。
没得到指引的人,寸步难行。
与之相反,得到并遵循指引的人,在这里如鱼得水。
黑暗幽深的巷道转瞬即逝,威尔逊在巷道的尽头停下脚步,目光在有着繁复花纹的门扉上微微停驻,随后轻轻推开看似厚实的石门。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抬了抬眉头,对门扉之后与门外那黑暗深沉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的纯白空间视而不见,淡蓝色的瞳仁中只映照出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一位面目可憎的妖魔化患者,“老头子?”
“你被人盯上了。”伊格纳缇放下手中的杯子,浑浊的眸光中看不出喜怒,低沉的嗓音没有太大的起伏,“米开朗基罗与雾夜杀人鬼已经就合作的具体事项展开磋商——而你,将是杀人鬼证明自己诚意的投名状。”
“杀人鬼?”威尔逊在老人对面找了个位子坐下,“黑暗公会与米开朗基罗联手?老头子,是你的计划走漏了消息吧——”
他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老人。
“黑暗公会,”自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