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凉,这一刻,是文华殿内所有新党大臣们的心情。
刑不上大夫,这就是为了给官员们以体面。
哪怕果真要治罪,也该堂堂正正的治罪,让他们死的心服口服。
可现在……
折辱!
堂堂大司空,国朝从一品六部尚书,跪在那里以死请罪,竟被晾在那了。
石川到底是死还是不死?
死,不明不白,到底有罪无罪?
不死……
又有何面目苟活?
林清河,内阁次辅,堂堂一品武英殿大学士,国之柱臣。
就让一个“鹰犬”当面怼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石川纵然其子有罪,可他这些年来,常年奔波于大乾境内河流湖海边,为了治水患,曾三年未入家门一步。
终在崇康八年,使得黄河水清!
河道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可是石川主政八年,家中却清贫未改。
入主工部后,更是常年住在衙门公房内,一心国事。
若非如此,以松禅公宋岩的德望,也不会将工部大权悉数相付。
要知道,宋岩可是旧党魁首。
称其为国之干城,丝毫不为过。
林清河之功绩又何曾少过?
最简单的,青苗法,便是他主政地方时,助民乃至活民无数的良法。
这二年来,国库甚至因此丰厚了一倍。
功莫大焉!
然而,这样的功臣,崇康帝就任其被一竖子羞辱!
如今正主走了,且不能生怨望,就只能对准“始作俑者”了……
“贾琮,你也是饱读圣贤书的,还被牖民先生所重,又是松禅公的弟子,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吴琦川简直痛心疾首的指责道。
贾琮不卑不亢问道:“大人,贾琮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手下多有人命,可下官敢担保,无一人含冤。所以下官实不明白,到底所行何事,让大人以为下官枉读圣贤书,有负师恩?”
赵青山沉声道:“朝廷自有法度,不容锦衣妄为!圣祖、贞元两朝,缇骑横行,满朝昏暗,官员出门朝不保夕。纵然你一时能控制得住,你能控制得住一世么?”
贾琮闻言沉默了稍许后,道:“大人所言或许有理,但是……琮负皇命,不得不忠于王事。下官只能保证,在下官任职内,绝无锦衣猖獗拿人邀功之事发生。锦衣出行,只罪不法。
大人,琮亦为读书人。”
文华殿内又是一阵沉默。
就听一直未离去的军机阁臣中,宣国公赵崇淡淡道:“贾琮。”
贾琮回头看去,见四大军机齐齐看着他,也并不气弱,点头道:“下官在。”
赵崇淡淡道:“南厢那些青皮杀了六个力士,所以你让人将他们都杀了。我也杀过锦衣,不止六个,我杀了六千六万。这笔血债,你准备何时讨还?”
此言一出,连宁则臣都变了脸色,想说什么,到底没开口。
这等禁忌之言,实在是……
宁则臣回头,看了眼一直闭目养神的兰台寺御史大夫杨养正。
杨养正似有所觉,睁开眼帘与宁则臣对视一眼后,缓缓点头,又深深看了眼一载未见的少年,而后领着科道言官们退下。
赵崇之言,已经不是寻常人臣能听的了……
待言官们离去后,贾琮摇头道:“那些事,和下官无关。下官只理会在任期间……”
成国公蔡勇明显嗤笑了声,道:“老夫现在去街边杀几个番子,你能如何?就凭你手下那百十残兵和一群烂泥番子?”
贾琮也嗤笑了声,道:“大人尽管可以一试。”
成国公是真正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国公,不是贾赦贾政等蒙余荫的公候子弟,听闻贾琮之言,气势顿变,一股肃煞之气铺面而来,就听他沉声道:“若非看在贾代善的面上,老夫杀你如杀鸡!跳梁小丑,你那点狗屁功勋,也敢在本公面前夸功?”
贾琮丝毫不见势弱:“成国公也不必居功自傲,论战功,下官自然不能与国公相比,但吾贾家有曾祖荣宁二公,又有祖父荣国公,论战功,三个蔡家加起来都不及。下官若为跳梁小丑,那成国公之子孙,岂非猪狗不如?”
“嘶!”
内阁那边,吴琦川、赵青山、林清河等人无不面面相觑,倒吸了口冷气。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崇康帝扶持贾琮的真正用意。
再换任何一人,谁敢和成国公如此说话?
成国公蔡勇闻言真正动了真怒,“哈”了一声,就要发作,却听李道林皱眉道:“老蔡,你今年也十三岁么?”
蔡勇:“……”
成国公这会儿才想起,他在和哪个说话,一张黑脸憋成了五颜六色。
李道林没有理他,而是看向小号的“斗战胜佛”,还是皱了皱眉头,道:“贾琮,注意你的身份。正如你所说,锦衣亲军只是一个衙门,你一个正三品指挥使,就敢这样与内阁军机阁臣说话?”
贾琮躬身道:“大人所言极是,只是下官身为荣国子孙,锦衣亲军又为天子亲臣,实容不得门楣受辱,更不敢让皇权受辱。下官位虽卑,却并不贱。人敬我,我敬人。”
他非战斗狂人,若只就事论事,他也能低头。
可在不讲道理的强权面前,今日他若低头伏低做小,那往后就更别想抬起头说话。
这些人心里,也会轻视于他,不拿他当回事。
见他如此,李道林城府极深,并不见怪,道了句:“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