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里浪脚拍长空,一望里潮头奔万马。连山倒峡,喷雪轰雷,悠然树顶戏鱼龙,惨矣城头游蟹鳖。民居荡漾,萧萧四野尽无烟;蜃气重迷,隐隐八方浑没地。
——明·李渔·梼杌闲评
陈府大宅
陈寒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院子当中,他望向眼前的园林回院,假山花草,汉白玉的台阶,撑住亭落的几十根雕梁大柱,富丽堂皇,奢华无比。
陈家在整个浙江,有两千多家宅院,上万亩良田,商铺不计其数,可这么大的家业,在现在的陈寒眼里,却化作了无间地狱的油锅剐台,那些明晃晃的血盆大口,等着他的骨头下锅。
陈寒惨笑一声,没理会见礼的丫鬟,敲响父亲陈天放的房门。
“爹。”
“进来~”
陈天放的嗓子好了些,陈寒进门,自己的父亲老态龙钟地坐在椅子上,穿着神皇帝御赐的三品朱红袍带,他端着油灯,手里捧着一卷书。正费力地读着。
“爹。”
陈寒真切地叫了一声。
“啊,你来的正好。”陈天放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他一指书台:“你去找一找,这本《传习录》的下卷在哪,手下人不中用,我记得是在中间,还是……哪来着?”
陈寒不再多说话,而是立马跑到书桌前头,去找那本传习录。
“爹,您要的是不是这个。”
陈寒端着一部大部头,递到陈天放手边。
“啊,对,没错。”陈天放把书拿到手里,盯着书本冲自己儿子摆手:“你坐你坐。”
陈寒笑了笑,他少年时,也常坐在一旁,看父亲读书,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如今想起过往种种,真是不胜唏嘘。
陈天放读了良久,突然慨叹道:“心之本体原自不动。心之本体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动,理元不动。阳明先生的学问,真是具参造化啊。”
陈寒无意间,突然见到茶案上的一个纸包,便随口问道:“爹,这纸包怎么回事,是不是丫鬟放错地方了。”
“哦,那个,那是昨天晚上送来的。”陈天放依旧盯着传习录,头也不抬:“是几任漕运总督搜罗来的,你哄抬粮价逼民造反,还有春儿家里和海盗反天刀的那些子事,啧,还有那天钱贵去三宝寺,你往井里扔的信……远的近的加在一块,得有这么厚。”他比划着:“这么厚。”
陈寒如坠冰窟,他一个激灵,面向陈天放瞠目结舌:“爹,您,孩儿,这。”
他看向纸包:“这漕运衙门公署的东西,怎么会在您手里?”
“漕运衙门公署的东西,当然在公署,朱昌运随程携带的书文,当然在他身上,只是抄录一份,送到我这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还有,你以为钱贵会听你的?他只听我的。”
陈天放翻了一篇,如是道。
陈寒也不是笨人,他苦笑一声,低下头:“原来爹什么都知道,儿子还自以为瞒过了爹,儿子真是不中用。”
“是啊,四十几岁的人了,做事大手大脚,目中无人,我那个姑爷也是,做了那么多亏心的买卖,连个斩草除根都不利落,还叫奉化的知州海宁抓住了一个舌头,要是这人被扭送到了京城,你妹妹一家子全都得掉脑袋,吃了这么大个教训,以后你们得长进。”
陈寒扑通跪倒在地,哭泣道:“恐怕儿子以后没有长进的机会了。是儿子糊涂,儿子投信叫它闹一闹,好给弟弟报仇雪恨,却没想到真让龙虎山降服了它,它吃了败仗,那班人一定磨拳擦掌,要咱们陈家柯家的性命!”
陈天放还是盯着书:“要咱们家的性命,不一定要叫它吃败仗,它吃了败仗,也未必要的了咱家人的性命。”
陈寒眨眨眼:“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琢磨去,我今天是把掏心窝的话给你,你再不长进,再不能撑起这个家,那我也没办法了。”
说着,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
钱贵推门进来,整个人显得比平常干练很多。
“事成了么?”
“老爷,事成了。水已经淹到奉化了。”
陈天放眼也不眨:“事成了么?”
钱贵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哦哦,这批人手,我今晚就处理掉。”
“做的干净些。”
陈寒还在愣神,陈天放又转头冲他道:“咱爷俩说到哪里了?哦,长进。”
陈天放放下书:“白莲教造反的事,胜负估计这两天就能有个端倪,他们成不了气候,但烂一个浙江,未必不行。比起白莲教,宁波的事再大也要压下来,稳下来。朱昌运是个绣花枕头,和他那几个前任一样,不足为虑,反倒是吴克洋,咬人的狗的不叫。别看他这些年,给你擦了这么多屁股,收了你这么多的礼,他心里看不起你,这个人往后不可信了,想办法除了他。”
陈寒细细听着,心里似乎有热流涌起。
“这个事一出,会安生一阵子,龙虎山也会闭嘴,你过去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但是要利落,不要学你那个姐夫。”
他枯瘦的骨架撑着满身朱红官袍:“都下去吧。”
陈寒和钱贵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陈天放倦怠地坐在椅子上,低声道:“宽衣。”
一旁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急忙过来,给陈天放解开衣带,褪下内衣,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身体。
陈天放毕竟快九十岁了,人上了岁数,身上都会有难闻的气味,也就是老人臭,刚解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