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山下烽烟滚滚,洛水之畔血流成河,两军搏杀于初冬的渭北,喧嚣声中,枯枝败叶的肃杀旷野处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从辰时至午后,刀来剑往,矢石如注,两军垒前攻防,不见胜负,垒上垒下到处是支离破碎的残体和哀哀不绝的呻吟。瞭塔上,唐军主帅柴绍正凭栏倚立,凝视着血腥刺鼻的战场,没有言语,似有所思——今日的大战已历时三个时辰,梁军的进攻一波儿接着一波儿,没有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对方似乎不知疲倦似的,凌厉的攻势让唐军应接不暇。梁军的帅旗前移,摆明了没有鸣金收兵的意味儿,但失去了临冲车的帮助,如此惨烈的攻垒战斗,对方仅凭血肉之躯又坚持得了多久呢?
想到这里,柴绍不禁摸了摸自己宽大的额头,然后系紧身披的红色战袍,再次举目审视眼前的战场。其实,今日的战斗,在自己心中自始至终都有一个大大的疑问——前来助战梁军的吐谷浑人按兵不动,意欲何为?尽管之前有逻骑回报,吐谷浑骑兵驻扎的银沟峁依旧篝火袅袅,庐帐棋布,没有任何异动,但此时打量战场,柴绍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霍公,公主殿下让人送来了箪盒,”柴绍正在沉吟时,侍卫孟通在旁边说道,打断了他的思绪。柴绍这才想起自己从清早到此时水米未进,听孟通这么一说,一下子便感到饥肠辘辘。
柴绍再次抬头扫视垒前,命令道:“水食送至垒上,战斗间隙,士卒交替进用!”
“是!”看着传令兵领命而去,柴绍这才揉了揉自己早已站麻的双腿,然后迈开步子,向塔下走去。
嚼着妻子亲手烙的芝麻大饼,啜着热气腾腾的肉羮汤浓,柴绍顿觉暖胃舒心,身上的冷气已驱赶大半,不觉又猛咬了几口,鼓梆突腮地大嚼起来。
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柴绍突然听见塔上的值守军校惊呼道:“霍公,我军一支人马从西边横冲梁军!”
柴绍大吃一惊,冷汗沁背——坚壁固战,哪来的兵马冲阵?柴绍连忙放下羮碗,吐掉嘴里的大饼,“噌噌噌”几大步攀上瞭塔,手搭凉棚,举目凝望。
西北方向,“唐”字军旗下,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步骑相杂,高声呼喊着举刀挥槊冲向梁军,扬起尘土一片。柴绍定睛看时,旗幡下的领军将领竟然是张世隆!
原来,数天前,张世隆奉命回关中催促余下的三万石军粮。凭借自己在朝中的多年经营,加之太子和齐王的庇护,张世隆在兵部与户部之间游刃有余,一路畅通,那三万石军粮不仅全部催到,且米粟圆饱,粒粒油亮。原本需要三五天方能办完的差事,张世隆一两天内便迅速了结,继而押着军粮夜以继日地返回太和山军营。
谁知正好赶上今日梁军的大举攻垒!
望着远处烟尘滚滚,杀声隆隆,张世隆不禁心花怒放,盘算着这是建功立业的天赐良机!于是,留下一半人马交给助手、骑兵副将岑定方,就地看护军粮,自己则准备带领侍从官、齐王府管家宋之伦的儿子宋印宝横击梁军,以图获取出其不意的战功。岑定方听闻,大惊失色,翻身下马,拉住张世隆的马络头,劝道:“张将军,我等奉命押运军粮,保全其安稳入营,乃是第一急务!虽然前方战鼓震动,但我等并未受令参战,且霍公有言在先,坚辟勿动,持重待机,我等不可造次啊…”
“不然!”张世隆不等岑定方说完,大声说道,“见机行事,乃是致胜之道。如今梁军正在垒前搏杀,我军出其不意,挥刀横击,不但可重创敌军,还可解去垒前之围。机不可失,稍纵即逝,岑将军只管看好军粮,勿再多言!”
岑定方紧紧拽住张世隆的马绺,不依不饶地说道:“我身为副职,有劝谏之责,张将军不可不听!”
张世隆听闻,脸色一变,举起马鞭“啪”地一下抽打在岑定方的手臂上,痛得岑定方“哎呦”一声,咬牙缩手,张世隆喝道:“我是主将,主意已决,不听你的又当如何!”说罢,双腿一夹马肚,带着人马扬长而去。
刚满十八岁的侍从官宋印宝看到眼前这一幕,惶恐无措,毫无头绪,无可奈何地跟着张世隆策马向前,只是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咬牙抱臂站立原处的岑定方,年轻的眸子中充满了疑惑和惊恐。
……
此时,瞭塔上的柴绍见张世隆擅作主张,提兵冲阵,不禁勃然大怒,手指抓得凭栏咯咯作响,咬牙切齿地骂道:“天杀的!违我军令,坏我大事!”
眼前的状况,唐军各营都看得明白,东、西二垒几乎同时打出旗语,急迫地询问是否出兵增援。
柴绍当即转身,对传令兵大声命令道:“东、西二垒坚壁勿动,只须劲弩掩射,冯弇率北营骑兵就位,准备出击!”
就在这时,只听见“嘟-嘟-嘟”数声长角号鸣后,梁军阵后的大营四门洞开,吐谷浑骑兵突然杀出,成千上万,尘土滚滚,在响彻山脚的“呦呦”声中,如同数道闪电,风驰疾至,似半月弯刀凶猛地楔入张世隆与梁军之间,同时切断了张世隆与唐军营垒相连的道路。
原来,数日前,梁师都与伏允可汗商议,用瞒天过海之法,昼伏夜出,互换驻地。此时此刻,银沟峁营地之中的士卒乃是身着吐谷浑军服的梁军!
战场上的这一变数,大出柴绍的意料,眼见张世隆形势危急,柴绍只得下令打开辕门,命冯弇率领骑兵出营驰援。谁知唐军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