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晚间只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想着明日要早起赶路,便压着心头情绪起伏,早早睡去。
此番南行,短时间内只怕回不得天水。按着朋友之情,他本应当同尹赏、梁氏兄弟知会一声。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倘若贸然告知,一则有泄密杀身之虞,二来也怕事发后为朋友引来麻烦,故而一概不曾告知。只在夜间,方向杨氏、姜文、姜武宣布,明日一早回乡祭祖之事。
许是两兄弟极少外出远游的缘故,此番得知要出城去,皆是激动不已。
翌日姜维起了个大早,岂料姜文、姜武两兄弟早早就已起来忙活。那厢杨氏也早已备好干粮清水,眼下正指使兄弟二人往马车上搬送。
姜维将自己的甲胄和两把弓,并此前收取的程仪金银铜钱藏于马车内。朝廷虽然不禁行人携带刀剑,但似盔甲弓箭这等军国重器却不在其列,眼下尚在城内,人多口杂,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待诸事均已准备妥当,姜母也已起来,右肩背了个包袱,看着只简单收拾了金银细软而已。因白日要赶路,姜维母子请杨氏、姜文、姜武也是一并用了早点。
饭罢出门,姜维扶着姜母登上马车,却见母亲蓦然驻足,望着老宅怔怔流泪不止。
姜维心道:“母亲在这座宅院里生活了半世,她虽整日催促我快些上路,其实最为不舍之人也是她......也罢,终有一日,我当以另一种身份,带着母亲重回此地。”
众人各自就位后,姜维骑马,姜文赶车,姜武骑了小黑牵着大黑,一行人即往城南行去。
马钧早已背了个小包袱在城南等候。只见他眼睛红肿,面色有些不佳,想来是昨夜心情激动,一宿未眠。
见到姜维一行人后,马钧面露恭敬之色,趋步上前,分别向姜母和姜维行礼。姜母和姜维也是回过一礼,双方寒暄了两句,马钧便借骑了姜文的大黑,汇入队伍中来。
时天已大亮,但距离开城门尚有一炷香功夫。城门内外已有不少小贩、樵夫、金水车夫等各色人等聚集等候。
守门的兵卒见是上司姜维到来,急忙上来攀谈了几句,无非是恭贺高升、公侯万代之类的吉利话。
而后小卒本欲提前开门放行,却为姜维阻止:“郡中既然定下开门时辰,理当依照而行。我身为本郡中郎,岂能知法犯法?无妨,不过等上一等罢了。”他内心实则有些忐忑,只恨不早越早出城越好,但他面上却维持着古井不波的模样。倘若提前开城出门被有心人撞见,只怕引起不必要的波澜。
那守门的兵卒见状口中称罪,又把姜维车驾排在第一的位置。对此,姜维倒未加阻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半柱香功夫,城楼上传来喊声:“时辰已到!”
守门的兵卒当即开了大门,将姜维一行人恭送出去。
时下日头尚早,晨风和煦,并无燥热之感,路上一马平川,行人也是不多。姜维等人精神振奋,一路上说说笑笑,向南行去。因马力足健的缘故,一行人马不停蹄,脚程极快。
行出十余里路,便进入秦岭山脉西延伸段。正值夏日,野花茂草,目之所及,皆是郁郁葱葱的青山,越行到山脉深出,越见千山万壑,重峦叠嶂,青松似海,云雾阵阵,远景近物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美的图景。
复行出二十余里,出了山道,进入一片河谷地带,眼前情形却又为之一变,惬意景象再无,凄凉之意顿生。
河谷地带土地肥庾,本是上佳的聚居开垦之处,姜维等人一路上确实见了不少村落庄子,只是眼下都已是废弃。
天下久经战事,乡野百姓动辄被各路豪强拉丁入伙,或被抢夺粮食物资,没了男丁和口粮,剩下的老弱病残又能坚持多久?有路子早已投奔他处,没路子的便只能在原地哀嚎等死。
自董卓起兵至今三十载,后历经马超、韩遂起势,又有羌氐叛乱不止,因此除了大城巨邑附近尚属平安,稍远一些的乡野村庄早已消亡殆尽了。
其实何止天水一地,天下诸侯林立,但凡兵锋所至,乡野民间皆已是十室九空了。
姜维一行人所见,村落附近尽是山包似的小土堆。原是乱世时死人多了,便用草席一圈,草草一埋便已了事。这还算是好的了,一路上也见有不少白骨,半陷在土里,半露在地上,连个收敛尸骨的人都没有,当真凄惨莫名。
姜维面露不忍,叹道:“昔日魏王讨伐董卓时曾做《蒿里行》,诗云: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应是见了此情此景,今日我心有戚戚然也。”
马钧也叹道:“天下苦战久…久矣,也…也不知何年何月方…方得始终。”
他二人走南闯北倒,眼下只是感慨一番,其余四人向来只在冀城附近走动,甚少到外间活动,从不知人间艰难至此。尤其是两位妇道人家,显是受了惊吓,皆蜷在车里,泫然欲泣,再不敢往外看。
众人赶了一会儿路,已近中午,日头有些毒辣,不免有些饥乏。姜母怕冲撞到怨灵,不愿到破败的村落里歇息,便找了一个阴凉的林子,停车休憩。
杨氏取了干粮清水,分由大家食用。姜母食欲不振,在姜维细细服侍之下,这才粗粗吃了几口,又喝了好些清水,幽幽道:“眼下生灵涂炭,只盼刘皇叔是一位有道仁君,也好早日结束这般世道。”
马钧吃完最后一口饼子后,举起水囊正在喝水,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