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没有一丝怠慢,亲自为汲黯换上热茶,又屏退左右,脸上充满了诚恳和谦恭。
“在下蒙陛下厚爱,委以大将军重任,深感惶恐,往后日子里,如何履职从事,还望内史大人不吝赐教。”
赐教?
有点意思,
听罢,汲黯也不客气,呷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笑道:“大将军,此次你对陛下的诏书,是怎样看的?”
能怎么看?
这是话里有话吧,卫青茫然地摇了摇头道:“这又有什么不妥的么?”
“当然了,如果下官没有猜错的话,皇上这道诏书一定是经过廷尉张大人阅改后,再呈送皇上颁布的。”
“嗯?”
汲黯笑道:“大将军难道没有听出下官的话么?这诏书中有一个十分关键的词。”
“这……还请大人明示!”
汲黯看了看卫青,接着道:“诏书里用了躬率戎士四字褒扬将军殊勋,然将士戍边,是为己任。
本就身为三军统帅,责无旁贷,何所谓躬率戎士呢?
显然,张大人他起草的这份诏书有溢美之嫌,或者说,不免违了大将军的初衷。”
“汲大人这样一说,在下似乎也觉出了其中的不妥。
再说此役大胜,皆由诸位将军戮力同心,陛下独重赏在下而未恩及他人,更令在下非常不安。”
这是明白人,
汲黯对卫青的清醒十分欣赏,禁不住举起茶杯道:“善!下官以茶代酒,聊表对大将军的敬意。
至于封赏之事,还要等大将军回京以后,面奏陛下,而且陛下决定从今年起,大将军、丞相各主一班朝臣,班师之后,陛下自然会告诉大将军的。”
“哦?在下戎马倥偬数年,朝内之事一向知之甚少,还望大人不吝赐教。”卫青谦逊道。
“大可不必,今日之后,大将军可谓是权倾朝野,名实均在太尉之上,所以下官希望大将军好自为之。”
卫青放下茶盏,脸色也庄重道:“这……不知大人能否说得详细些?”
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汲黯又道:“须知自古以来,为官者便有三大忌:其一,不可功高盖主;其二,不可贪赃枉法;其三,不可纵容子弟。
下官说的这三大忌,均为人不耻,现在,大将军还明白么?”
卫青忽然悟到,这正是汲黯以前乃至现在,所有话语的核心。
原来他一直对自己有规劝之心,卫青内心十分感激这位同朝为官的兄长。
“哈哈哈!听汲大人一席话,真是让在下醍醐灌顶啊!”
……
陈阿娇带着两个妹妹,在这个乱花纷飞的日子到上林苑亲桑了。
这是与皇帝一起垂范天下,倡导农桑的庄严典礼,自然马虎不得。
早在前几天,陈阿娇便已传下了口谕,除两位妹妹必须亲自陪同外,就是两千石以上官员的妻子也不能缺席。
一来彰显皇后母仪天下的风范,二来表示大汉朝的礼兴乐盛。
卫子夫她是个细心谨慎的人,早早地就起来了,在宫娥的伺候下,认真地梳洗着。
尽管这亲桑只是一种礼制上的程序,可事关皇室风范,毕竟被赋予了“劳作”的意义。
所以她今天还薄施了粉黛,更是穿了那青色的深衣。
用过早膳,沈梦进来道:“吉时快到了,请夫人登辇。”
点了点头之后,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容装,直到确定这身装扮足以表示对蚕神的虔诚后,才向春香问道:“皇后妹妹妍儿妹妹,还有各位夫人,她们都到了么?”
“启奏主下!皇后还未到,但李婕妤及各位夫人都在安门大街等候多时了。”
“那好,我们出发吧。”
卫子夫莞尔一笑,在宫娥的搀扶下,慢慢出了丹景台。
道路之上,
皇后的鸾驾用青色的羽毛装饰得分外典雅,拥有四匹雪青的马拉着车驾,更在林立的旌旗护卫下,迎风向而行,浩浩荡荡地朝西而去。
与其说这是陈阿娇亲桑的出行,毋宁说,这单单只是一次皇家亲戚间的聚会。
另外这执掌鸾辔的不是别人,正是太仆公孙贺的夫人,卫子夫的姐姐卫君孺。
仔细想一想,这种耐人寻味的组合,不仅是一种情感的维系,更是元光年间宫廷纽带的象征。
浩长的车驾出了长安城,再观之,又别有一番景象。
天空青鸟翩翩,柳絮纷飞,地面碧野千顷,芳草漫道,终南山横亘在平原的南缘。
这些养尊处优的女人们,立刻便觉得眼睛不够用了,睫毛闪闪跃动,春波悠悠荡漾。
正是伴随着车毂的吱呀和马铃的叮当,春天慢慢走过来,在她们面前展开万紫千红的画卷。
长公主看了一眼聚精会神赏春的卫子夫道:“娘娘在想什么呢?”
卫子夫的眼睛湿漉漉的,满面伤感:“子夫想起了儿时随母亲在田间的趣事。”
说起来,这种情感,自然是从小长在宫中的长公主体会不来的。
现今长公主这会儿想的是,在这个日子,要是卫青在京城,又会不会与她一起出来踏青呢?
如果他们不要那么多卫士跟着,也不要那么多丫鬟伺候,就他们两个人,骑两匹马,荡荡悠悠地行走在春风里,那该是多么惬意啊!
可这一切都不太现实,至少现在是这样,而卫青此刻却正在边塞,她的心一下子就跟着他走了。
“姐姐听说前方又打了胜仗?”
卫子夫点了点头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