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绿芜等人看见重伤的皇上,只见他脸色灰白,颧骨处泛着病态的嫣红,嘴唇干裂起皮,黄袍染血,蓬头垢面,哪里还像个九五之尊的皇帝呢?花绿芜与梁谦桐以前或多或少都见过皇上几面,将那时意气风发的皇帝与现在颓唐疲惫的老人相比,心里头不禁为之唏嘘。
皇上自然也看见了他们。
他先目不转睛看了一会儿花绿芜,心道原来这就是小五的妻子。果然如传闻所言,小五有些惧妻。但是,看小五与她相处,倒不像平素待人高傲冷漠,此时他的眉梢眼角显露出一丝欢喜,看来夫妻是和睦恩爱的。
——这令他有些欣慰。
然后,皇上看见梁谦桐,不禁有些吃惊。皇上是记得这号人物的,当初梁谦桐失踪案在都城闹得沸沸扬扬,他差点儿因此将刑部尚书撤职。可是后来怎么着……不是找着梁谦桐的尸体了么?说是什么清河王生前的政敌进行报复陷害,因此又牵连了一批官员,砍了不少脑袋……老六,对了!老六也是在这次事件中异军突起,逐渐上位的……
皇上心中明白些了,估计这事儿是老六捣的鬼吧。
本来他以为自己会很失望。可是,最近他失望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反而变得麻木了。
“草民给皇上请安!”
刷拉拉一群人行礼。皇上虽然落魄,但还是皇上。只要罗钰一天没打算造反,罗钰的属下就会遵守规矩。梁谦桐自称草民,是因为他虽在东海官高位重,却没有在白竺登记任职。
皇上耷拉着眼皮说:“都起身吧。你是梁谦桐,清河王府的……司马。”他喘了两口气说:“原来你,你并没有死,却……却跟随了秦王。”
梁谦桐从容不迫,缓声道:“若非秦王仗义出手,草民早已经死无葬身之地。皇上想必也能理解了,利益当前,有些人甚至胆敢暗害皇上,更何况草民。”
他两句话点到即止,其实什么具体内容都没说,非常地滑头。但皇上心绪翻飞,却因此言感慨万千,叹道:“是……是啊,有些人的确是飞扬跋扈,无法无天!”
说完,额头又是一阵剧痛,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罗钰手指微微一动,却转开了视线,双脚扎根了似的牢牢站在原地,一步都不肯上前。这人就这样,对别人或许可以虚与委蛇,面对这个害死自己母妃的父亲,他却从来都不假辞色。换了别人想夺皇位,又遇到这种情形,趁机上赶着做孝子是最能得到实惠的。可是罗钰却绝不是这种人。
救人归救人,却并不代表他已经原谅他。
他想要皇位,就宁肯凭实力压制住皇上一头,逼得他不得不给。却绝不会讨好皇上,祈求皇上的救济。
这法子对聪明人来说未免太笨了些,可是……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正因为从小到大一直坚持着的这种尊严,才形成现在的秦王罗钰。而不是被种种挫折困难折磨成阿猫罗钰,阿狗罗钰。
花绿芜回首叫道:“甲二,上前给皇上把脉疗伤!”又对皇上说:“皇上,此人的医术并不逊色于太医。眼下情势乱得很,也只能请您将就一些了。”
皇上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他还能说什么呢?龙行浅滩遭鱼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现在的情况,是肉在砧板,孤立无援,此时能蒙罗钰相救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像往日一样威风八面,挑剔其他?
趁着甲二给皇上疗伤,花绿芜一拉罗钰胳膊,悄悄把他拽到远处。眼瞅着是皇上听不到话的距离,才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这回倒好,连皇上都在咱们这儿了,咱们这算不算挟天子以令诸侯?”
罗钰不答反问:“你怎么回来了?”
“你就口是心非吧!”花绿芜气哼哼地说,又掐了他胳膊一把,低声道:“其实看见我来救你,你心里一定很庆幸对不对?我要是被你派人押解回东海,你就跟你那父亲在地宫里面瞎转悠吧!”
“罗钰,我必须警告你,你不经过我同意就要强行把我送回东海,这个决定是错误的!是很愚蠢的!是很不道义的!你先给我道歉!”
花绿芜拽着罗钰的胳膊,罗钰皱着眉头很无奈地看她,她的目光是坚决的,一点儿都不肯打折退让的。
“你还在我身上下了追踪的药物呢。”罗钰心底暗暗地想。不过他也就想想罢了。咳,好男人呐,还不就是跟自己媳妇吵架的时候抱着必输的心态么。
罗钰飞快地瞟了一眼四周,眼看众人没注意到这儿,赶紧飞快地道歉了事。
花绿芜方才满意,又打了他一下子,警告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罗钰捂着胳膊,内心默默流泪,这死丫头个子不高身形不大,可这下手也太黑了!
那边甲二给皇上看伤。皇上右侧额头破了个深长的大口子,已经结了血痂,看着狰狞吓人,其实要是仔细疗养的话,不出半月就能完好。皇上听了甲二说的话,烦忧的内心总算也安定一些。
甲二替他清洗了伤口,上药裹纱布。那药膏生肌止血,凉冰冰的,虽然搽药的时候有些疼,但反而叫精神颓丧的皇上清醒了些。
皇上毕竟是皇上,纵然有过颓唐,也不可能因此直接对整个乱局不理不睬,置身事外。别的不说,他亲娘皇太后还住在延禧宫,后宫大大小小的嫔妃,并那些皇子、公主,还有祖上传下来的江山,刚经历战争犹自人心不稳的社稷。真丢了这些,他死了都无颜见先祖,灵牌都不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