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然地看了郭婉两眼,郭凌微笑起来。
她知道郭婉恨她。
一如她也恨郭婉。
可是,从今往后、天长日久,她们就得如今日这般,相看两恨,却又不得咬牙看着、活着、依存着,不得分开。
“今儿是我这个做姑姑的不是,大侄女儿见谅。”郭凌轻笑着道,脆嫩的声线,略带几分玩笑意味,那小宫人定是听得清楚。
“我就是觉着吧,有些话不吐不快。此外还有一层意思,便是想与郭夫人好生亲近亲近。到底夫人还是贵主儿来着,不靠着您,我又靠着谁去,举目全大楚,我不也就您一个亲人在身边儿么?”
“亲人”二字,她咬得格外地重。
随后,她便又笑,优雅而又轻松地拂了拂衣袖:“民女也没什么本事,唯有一个长处,便是深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儿’。所以呢,我和我娘一样,特别喜欢把每天的琐事儿都记下来,有空儿便翻上一翻,也是个意趣。”
她看也未看郭婉,面色怡然:“今儿与夫人这一席话,民女委实胜读十年后。回去后,民女会把每个字都记下来,还有郭夫人之前说的那许多话、做的那许多事儿,民女也会仔仔细细、字字句句地写下,好生珍藏,也免得忘了夫人教诲。”
语毕,略略屈身行礼:“话已说完,民女这便告辞,郭夫人保重。”
在她说那番话时,郭婉始终面含浅笑,看向郭凌的视线亦极亲切,没有半点不虞。
“郭姑娘慢走,我便不送了。”她笑着挥手,眉眼间尽是温柔。
郭凌笑应了个是,转身提步,而随后,一声极轻的语声,亦随之抛下,又细又凉:“却不知珍珠和玛瑙,如今可都还活着么?”
声未了,人已远,沓沓无影踪。
这一问,显然并不需答。
又或者,这问题的答案,她们各自心知肚明。
郭婉静静站着,衣带牵风、发丝飞动。
天色愈沉,布满灰白色的积云,似将欲雪。
枯树残枝间,郭婉的身影似风化成了一具石像,微有些痴的视线,投入寂寞空林,逡巡着、游弋着,终究无处安放。
北风呼啸而来,又寂寂而去,卷起满地落叶,那“沙沙”的单调声响,似一首无字之歌,萧索、苍凉、悠悠无尽绝……
然而,发生在林间的这些许哀切、点滴伤怀,也不过是盛京城每日都在上演的故事中的一幕罢了,方寸之外,谁又知道?谁又曾记?
正所谓贵人多忘事,尤其是盛京城的贵人,格外善忘。
三日后,永成侯府的梅花宴上,已然鲜少有人提及那位冠绝东宫的郭孺子,以及她大起大落的传奇故事。
至于韩家、兴济伯府乃至于长公主府,就更无人去提了,简直像是京里就没这几号人物。
而所谓传奇,既无人去传,则那奇便也没了。诚如那花开了会谢、焰火绽放之后,也不过一抔灰烬。
既花落亦无人管,则那灰堆子又有甚可顾?那一地的鸡零狗碎,看一眼都嫌脏,谁又会往那上头凑?沾上了可就洗不干净了,倒不如不闻不问,管它屁事。
于是,筵席罢、曲声啭,莺啼燕咤间,姑娘太太们聊着京里最时兴的胭脂水粉,再讲一讲那演剧社新上演的剧目,说得一团欢喜、听来亦花团锦簇,可细想来,却是字字废话,说了就和没说一样。
而待散席后,女眷们便分作几拨儿,听书的、瞧戏的、赏花儿的,各安其事,各得其乐。
李氏因懒怠动,便坐在花厅里没挪窝儿,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书,一面便推旁边的陈滢:“这天儿冷了,娘这一把老骨头就不爱动弹,你可比不得娘,正是鲜花嫩柳的年纪,外头那些热闹你也去瞧瞧去,别把自己弄得跟个饴养天年的老太太似的。”
这话说得寻真并知实皆笑,罗妈妈更是忍俊不禁:“夫人这一开口,倒生生把姑娘给说老了。”
李氏也自笑着,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朝陈滢身后点了点:“你回头瞧瞧,三丫头都看你多少回了,恨不能拉你过去呢。”
陈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见陈涵正挨坐在许氏身边儿,一俟她看来,立时便冲她使眼色,眉毛眼睛一通乱飞,又直往门口呶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快去吧,别叫小姐妹等急了。”李氏柔声道,摸了摸陈滢的头发:“多穿些,莫要冻着。”
陈滢知道她是怕自己闷,不忍拂她好意,遂笑道:“那女儿就出去走走,娘好生听书便是,若累了咱们便回去。”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吃个酒也会累,为娘哪有这般娇弱。”李氏失笑,又连连摆手:“去吧去吧,你们小姑娘家就该多在一块儿玩,这些书有什么好听的,等你老了,保管你听得生厌。”
这话又引得众人一笑,陈滢便自起身,寻真知实皆跟着,主仆径往花厅门口行去。
陈涵一直注意着她,见她动身,忙向许氏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丫鬟匆匆跟了过来。
待两下里离得进些,料得陈滢能够听见她说话了,她便小声儿抱怨开了:“哎哟我的个天爷,总算把你这尊佛爷给请起来了,方才坐那儿就跟生了根也似,任是我喊你多少声儿,你都硬是没动一动。”
陈滢歉然一笑:“抱歉,那女先儿嗓音太嘹亮,我听得入神,便没注意旁的。”
陈涵倒也没恼,拉着她就往门外走,口中说个不停:“你是不知道,自二姐姐定了亲事,见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