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苇闻言,立时面色铁青,盯着陈劭的背影看了片刻,忽地一笑:“老爷出身高贵,自有主张,却又何必步他人后尘?”
这声音不响,却尖细阴沉,入耳时,针尖般地令人不适。
他冷冷一笑,上前两步,压着嗓子又续:“主子说走,却也说了各人自愿,可去可留。则老爷既是那世外的高士、天上的仙人,又何必巴巴追随其后?我事主至诚,那是放在明面儿上,天地可表。你呢?表里不一,不过小人行径。”
陈劭脚步微停,却也未回头,只施施然一拂袖,抛下最后一语:“君子和而不同,尔君子乎?”
话声未了,一身白袷已是飘然而去,幽径之上,唯竹影摇风,再不见人迹。
行苇怔然立在原地,森森凤尾投下浓荫,将他的面色映得越发晦暗,连眉眼亦模糊成一团。
数息后,他蓦地叹了口气,踏着迟缓的步伐,慢慢向前走去。
暮春的风拂来,温柔和暖,拂过他微显佝偻的身形,拂过幽径深林,莫名地,竟有些苍茫起来。
发生在竹林的这一幕,并无人知晓,诚如那竹子桥上“必无相负”的誓言,亦沓然于那流水溪桥之间。
日子平缓地淌过,很快便到三朝回门之期。
裴恕装了整车的回门礼,与陈滢双双回府。
那一日恰逢休沐,陈劭亦在家中,趁见礼之机,遂将辞官之事正告于二人。
“因头疼总不见好,平素办差亦总觉力不从心,便起了田园之思。”陈劭如是说道,旋即目注裴恕,冷硬的眸光,譬如刀剑:“贤婿向来阔达,想必不会因了这些许小事而为难,是也不是?”
陈劭一旦辞官,陈家便只陈浚一人于翰林院任职,陈滢这个出嫁女娘家的分量,立时便轻了好些。
通常说来,女子一旦为人妇,若娘家官职不高,则其在夫家的地位便相应地要受影响。
陈劭此言,便是此意。
裴恕忙站起身,束手沉声道:“小婿虽不才,却也绝非贪图名利之辈,无论岳丈在朝在野,小婿对阿蛮的心,永不会变。”
陈劭目注于他,许久之后,清和的面容上,浮起一个淡笑:“好,我知道了。”
只此一句,再无别语。
而关于陈劭辞官之事,亦就此搁置,无人再提。
直到家宴过后,陈滢陪李氏回临水照花说话,二人坐在临窗的案边吃茶,她方闲闲地问:“娘,听父亲那话里的意思,辞官之后他是不想在京城里呆着了,必是要回乡的。那娘呢?”
“我自也是要随他回乡的。”李氏柔声道,抬手摸了摸陈滢的头发,语带不舍:“只我与你爹这一走,这京里也就只剩你兄妹二人,你要好生照料自己,有什么事便去寻浚儿,知道么?”
陈滢点了点头,静默片刻,又问:“娘和父亲是直接回叙州,还是先往别处走一走?”
因两府分宗,陈劭名下亦得了百顷良田。
不过,老国公爷陈辅祖籍湖广,而陈劭却是要独立宗祠的,故当初析产时,国公府便将早年置下的四川行省叙州府的田亩予了陈劭。从那以后,叙州府便是陈家这一脉的祖籍了。
听得陈滢此问,李氏神色凝了凝,复又掩饰地笑:“你爹的意思是,总归辞官后无事可做,那宗田亦有得力的管事守着,也不虞有差,倒不如趁着我们腿脚都还便给,往四处瞧一瞧
看一看,顺便散散心。”
很合理的说辞。
陈滢轻轻“嗯”了一声,信手拾起案上一枚拇指大的青田玉雕牡丹,拿在手中把玩着,良久后,方轻声问:“那娘呢,娘也跟着爹一起四处逛逛?”
“那是自然的。”李氏笑答,看向陈滢的视线中,越添了几分疼惜与不舍:“你爹便是因身子不好才辞的官,若由得他一人在外,娘不放心,总要亲眼瞧着你爹才好。”
她轻揽着陈滢的肩膀,低柔的语声中,有怅惘、有留恋,亦有深情:“你也知道的,你爹之前受了重伤,把父母家乡都给忘了,流落在临江府修水坝,一去八年不归。我的儿,娘那八年委实是……”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未再续前言,歇数息,又掉转话头:“总之,娘这回得与你爹同行。话既说到此处,娘倒还有些事儿嘱咐你。头一宗,便是这府邸。这是陛下御赐的,你爹既辞了官儿,想必陛下便要收回去,则咱们便还回原来的地方住着,那地契我一时叫罗妈妈予了你。浚儿自来不爱管这些,你替他收着便是,次一个,便那几间铺面儿……”
她絮絮地交代着,巨细靡遗,似是恨不能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陈滢安静聆听,待她说毕,方抬起头,干净的眸光凝注在她面上,启唇问:“娘,女儿想问您一个问题,还望您据实相告。”
见她神色郑重,李氏亦端坐了,含笑道:“我儿尽管问,娘知无不言。”
“此一去,娘是自愿的吗?”陈滢直视着她的眼睛。
极突兀的一问。
李氏愕然地看着她。
“父亲有没有将他的意思,强加于娘的身上?”陈滢紧接着又问,清淡的眉眼间,陡然漾起锐利:“又或者,父亲是用着别的法子,让娘不得不同意了他的提议?”
“若是这三种情形中的任何一种,那么我的建议是,娘可以拒绝。”陈滢道出结语,神情平静自然,仿佛臧否长辈乃是最寻常不过之事。
李氏不由自主坐直身子,敛容正色道:“为娘心甘情愿,绝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