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吞了这残魂、占了身子,只有一瞬间的呆滞而已。又过了一息的功夫便能活动自如——眼耳口鼻诡异地抖动了一阵子,便又伸伸胳膊、挪挪腿脚。而后忽然又叫起来:“不够……不够啊!这力气还不够啊!”
如今的苏玉宋同此前的苏玉宋可是判若两人了。这并不仅仅指他的境界、修为、肉身,还是指那些构成了原本的“苏玉宋”的东西。
一个人之所以是张三而不是李四,在世俗间来说,是没什么好争议的——张三有张三的身子李四有李四的身子。即便换了名字服饰地位,本人还是本人的。
可对于修士而言,身份、地位、甚至于身体,似都不是关键了。
关键的,乃是一个人的心智、记忆。
这苏玉宋做游魂之前乃是残魂。残魂既要存留于世、保有神智而不会慢慢散去,便要有一个执念撑着。
他说他与卓幕遮互为对方的执念,而两个人还以对于他们那早夭的孩儿的情感为执念。如今二者少了其一,这苏玉宋……便看着很不对劲了。
他的确还有从前的记忆。
他记得李云心——在没法子找什么白云心、红娘子复仇的情况下,将所有仇恨都倾泻到了李云心的身上。
可他的心智……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性情已经大变。如今这个苏玉宋的语气、举止、性格,已经与从前有了极大的差异。
而他的身体、容貌,也变了。
这时候的“苏玉宋”……似乎已经是一个“崭新”的苏玉宋了。
而从前那个留恋于“情”的游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辛细柳失掉了他们的宠爱之后、在卓幕遮的神智被红娘子捏散之后……就已经“死”去了吧。
眼下这个人,只不过是仅仅拥有他从前记忆的一个陌生人吧。
这新的苏玉宋,在咬牙切齿地如此叫了一番之后,忽然又沉默起来。
但他这沉默却似乎比狂躁更加“狂躁”——他是将所有的怒火都压缩隐藏起来。叫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叫自己眼睛充满了血丝、叫自己的声音都微微发颤,这才慢慢地走出了火云。
走出去,自然看到那两个巨大的、正往云山行进的身影。
无数亡魂攀爬其上,已慢慢地叫它们的身子更加“充实”了。
人的腹腔处没什么骨骼,但那骸骨的腹腔处亦有平整的骨板保护着。就在那些骨板、肋骨的缝隙当中,已经慢慢可见……似乎开始生出内脏了。
但与其说是生出来,不如说是,似乎原本就是干瘪枯萎的,贴在骨缝当中。而今得到了什么滋养,重新变得丰盈起来。只是它们在骸骨当中蠕动颤抖……那情景极其诡异可怕。只要见了如今这情景,便一辈子都很难忘掉了。
而在那些骨骼的表面,一些游走的、古铜色的纤维慢慢停滞下来。然后便附着其上,似要慢慢地构成血肉。
至于那些魂魄——魂魄被无形的力量吸引,前赴后继地往骸骨身上攀爬。一旦钻进了那些纤维的缝隙里,看着便好像迅速地累了、倦了。于是它们慢慢地蜷缩成一团……身体当中就有什么东西慢慢地现出暗红色的光亮。
最终变成一颗圆滚滚的球——密密麻麻的球被同样密密麻麻的纤维缠绕其中,就仿佛一颗又一颗眼珠隐藏在血肉与皮肤之下,叫人心生寒意、头皮发麻。
奇怪的是,变成这些发光的圆球的,都是妖魔的魂魄。
而修士们的魂魄,则逐渐被消融,好像被分散为纯粹的灵力了。
游魂们见到如此情景正诧异,却见夺舍了大成玄妙境界修士身子的苏玉宋走了出来——神色不大对劲儿,就连动作都稍显怪异。倘在平日里,就该心生疑惑了。可是今日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太多,因而他们并未在意,反倒去问“师兄怎样了”、“师兄可说了我们怎么做”——
这而苏玉宋便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道:“师兄要不成了。你们进去瞧瞧吧。”
听闻此言,游魂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失魂落魄之感。
倒不是说这些游魂们之间有多么情真意切。而是说,他们原本就在一条船上——此前都是长老们手里的工具罢了。
除去苏玉宋与卓幕遮之外,余下这些游魂连长老的面都未见过、连长老的来历都不是很清楚。长老们的所有意愿,都是由两个伪圣传达的。而此前得知长老们要将玄门抛弃,人人心中都有些惶惶之感——他们本就是长老们用来渗透、控制玄门的工具。如今狡兔死,岂不就要烹走狗了么?
因而苏玉宋与卓幕遮打算自立,这群人都并无二心。
可到这时候,师兄师姐的算盘已完全落空。若不是他们运气好,此前的火雨也许连他们也一并杀了。
他们这些游魂,如今当真成了没什么依存的游魂。而今卓幕遮已散去,再听闻苏玉宋也“不成了”……立时更加惶恐失措。
因而他这话说了,只隔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十来人转身进了那呼啸的火云中。余下的几个也要动身,这苏玉宋却猛地变了脸色,厉喝:“定!”
但这群人,并未被一同定住。
苏玉宋是在炼化游魂的时候动了手脚。可这些人当中,并非人人都是被他与卓幕遮炼化而来的。
共济会的游魂里,资格最老的当属清量子。然而那清量子最先被炼化出来,做得并不完美。就如同许多工艺一般,总得一点点地研究、改进,技术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