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段儒然都亦步亦趋跟在夏承漪身后,既不敢逾越半尺,也不敢稍有落后,“恭而不阿,敬而不谄”,实当得“君子”二字。
他先前跌那一跤着实不轻,虽已用衣角拭去了血渍,浮肿淤青却一时难消。
怀着自惭形秽的心思,段儒然不敢挡在夏承漪视线之内,唯恐唐突了佳人,使其不乐。
可离得远了,又怕佳人身影转瞬便逝,再无迹可寻。
是以,夏承漪行快些,他便行快些;夏承漪行得缓了,他便慢下脚步,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三尺余的距离。
“我要回去了。”夏承漪停下脚步,转过身轻声谓段儒然道。
在心伤烦闷之时有这么一个陌生人伴着自己,说到底,她还是怀感激的。这个陌生人不同于府上的护卫、府兵、婢女,一路上只是跟着,绝无半句赘言,夏承漪并不觉得叨扰。
此时已是黄昏近晚,到了与华方约定回府的时候。
虽已过去两个多时辰,段儒然却仍沉浸在天降深恩的迷醉中,骤然听夏承漪辞行,脸色瞬时黯淡了下来。
“姑娘,还......还不知贵姓芳名?”他鼓起勇气,执礼问道。
夏承漪摇了摇头,一脸歉然回道:“今日多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不过,想来我们今后再不会见面了。”
说完这句,她转身上了堤坝,朝来时落辇之处行去,留下呆若木鸡的段儒然站在原地。
......
黑风的脚力果然远胜寻常马匹,夜幕时分已赶到了澹州的迎来客栈。
“到这里了。我和易姑娘、易大哥便是在这里认识的。”梅远尘策马进了院门,忍不住想着,“御风镖局的总号便在青州,易前辈和易姑娘应该已经回去了罢?云宫主回蒯州,也不知与易前辈他们是在哪里分开的,算脚程,这会儿只怕还在路上。”
“哎哟,小公子远途劳顿,请进来稍歇!”小厮听了马嘶声,快步自掌堂处行了出来,乐呵呵地说着迎客词。
梅远尘从马上跳了下来,把缰绳交到他手上,正色交代道:“小哥,烦请把它牵到马厩好好饲喂。草料要上等的青料、再添些蔬菜和应季的瓜果,耗费多少银钱,我五倍给你便是,可莫要用干草来糊弄。”
这是郭子沐把爱马牵给盐政司府的衙兵时,特意交代的。梅远尘既然答应要好好照料他的坐骑,自然便要依从他的交代。
小厮尴尬笑了笑,哈着腰回道:“小公子放宽心,你若不心疼银钱,我自然依言照办,绝不敢弄虚作假。”
一路上,梅远尘还没吃喝过,这会儿可真饿的紧,抚了抚黑风的脸面便进了客栈的膳堂。
今日客栈的生意并不好,膳堂上竟只开了这一席。
不到半刻钟,一个老妈子便端来了餐盘,里面是梅远尘点的两个小菜和一大碗白米饭。
食材虽简单,却也烹烧得味,梅远尘拾起筷子便吃食起来。
他手上、嘴里虽扒拉着饭菜,脑中却止不住地想着:“爹、娘、海棠......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还好么?”
......
初七,月相为上玄月,星如雨幕,有微风。
胡郗微站在屋檐下,仰天长叹:“我本无相害之心,奈何造化弄人。梅大人,是我胡郗微负你了。”
左右见了,正想上前相劝,却被他止住了:“兄弟们都准备好了么?”
“嗯,堂主,兄弟们手里的家伙都换成了柳叶刀、离别钩,练了大半日,这会儿也颇称手了。”一个黑衣劲装男子沉声回道。
百微堂惯使的兵刃是雁翅刀和北人刀剑。胡郗微虽打定主意今夜偷袭盐政司府,却担心让人查出自己这一行人的来路,便嘱人置办了夜行服、柳叶刀和离别钩。
雁翅刀、柳叶刀,北人刀剑与离别钩长短、重量、用法皆有七八分相像,百微堂的人虽刚换了兵刃,然握在手里耍了大半日,倒也并不觉得别扭。
盐运政司府的防卫不弱,胡郗微虽对百微堂有必胜
之心,却也不敢托大,将兵器分发下去后,还是给足了他们时间熟悉手里的家伙物事。毕竟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兄弟们的损伤自然是越少越好。
“好,知道了。”胡郗微轻声回道。
那灰衣汉子又行上前两步,压着嗓门问着:“堂主,甚么时候动手?”
胡郗微看了看盐政司府方向,深深叹了口气,回道:“再等一个时辰,等夜静他们入睡了,我们再动手。”
夜袭最好的时机,便是对方入睡后。这时人在睡梦中最无防备,也是己方最可能成事的时候。
既然梅思源是不杀不可,胡郗微只能设法少死伤一些堂里的兄弟了。
“嗯,我下去先让兄弟们眯一会儿。”灰衣汉子微微躬身言道,再委身退了下去。
......
恨红尘、久无情二人对坐在一进高墙院落中,一个捻帕擦剑,一个斟茶自饮,两相不误。
这是九殿上午才找到的落脚点,离盐政司府不过两个街角,满打满算不过五里路。以九殿杀手的脚力,从这里赶往盐政司府,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此来,张遂光交代了两件事,一是路上截杀赟王府的洪海死士,另一件便是收割百微堂。
九殿做事,无往不利,近三、四十年来,几乎从未失手过。殷无垢、悬月、夏牧仁......把他们杀的人列出来,当真惊世骇俗。
“咚!咚!”院外响起两记叩门声。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