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没过多久,新鲜感退去了,我才开始认真的观察它的模样:和从前完全不同的课程、来自天南海北的新室友、宿管阿姨接替了严格到发现一根头发都要扣卫生分的生活老师、每天的排课不一定是满的,闲下来的大把时间都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我发现,我不仅挣脱了从前严苛的校园管理,也远离了爸妈的看守,终于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当然,身边也不再有小枫的随时陪伴,午饭时间时,我终于学会硬着头皮,排在人群里,再向里面的阿姨要一份牛肉米线。
小枫每个周末都来看我,我们一起上自习,或者去距离学校500米远的山谷爬山,到山脚下看海,尽管这样,我们仍旧因为各种问题产生误会,吵吵闹闹,哭哭啼啼。
那真是值得回忆的大学时光——我和小枫互相牵扯,互相追随,总是有道不完的未来和说不尽的过去,偶尔吵架后彼此置气,又会柔肠寸断,相思了无趣。那也是一段最为遗憾的大学时光——我和小枫争先恐后的成长,新环境下,我们都忘记了儿行千里母担忧,我们每天在意的,无非是自己的成绩和你侬我侬的情谊,至于其他人做了些什么,我们都不曾用心。这也注定了,那是一段我们和家人彼此错过的旅行。
爸爸的那些电子表格我早已生疏,他还戴着老花镜看蓝图吗?我不得而知。而我青春期的迷茫和疼痛全被我隐瞒到笑容中,每周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爸爸不再问我的功课,我也不再问他工地上的事。他问的最多的是:“还有钱花不?”我常常回答:“还有一些,不够了再说。”
我沉溺于这自由的世界中,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郝姨。
那天郝姨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到了我大学附近,要请我吃饭。原来,郝姨的儿子工作调动,很巧合的调到了这里,这天,正在休假的郝姨来看儿子,顺便也帮爸爸来看看我。
见到郝姨,我就像见到了一个亲人,那天我们一起到海边的广场散步,还正在附近的餐厅吃了海鲜。开始时郝姨只问我在学校好不好,能不能吃得惯这里的饭,聊着聊着,她说:“你爸爸这几年吃我做的饭也习惯了,以前老说不好吃,现在也不说了,估计是觉得说了我也不会改。”
我赶紧说:“郝姨的饭本来就好吃,我们吃过的人都知道。”
郝姨说:“就是你爸爸最近嘴里起了燎泡,啥都吃不下。”
“为什么,我爸爸不爱上火的呀,怎么嘴里会有燎泡呢?”听了郝姨的话,我觉得很蹊跷,想这其中必有原因。
“哎,你还不知道吧,你爸爸开发的那个小区,本来已经到了收尾工作了,结果前段时间业主闹事,你爸爸一夜之间赔了人家500万,又赶上他们最近新拿了地皮,要开发新小区,这边的银行贷款还没下来,那边就赔了钱进去,他着急啊,嘴里一下子就起了燎泡。”郝姨面露忧伤,很替爸爸着急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要陪这么多钱呢?”我说:“当年家里赔了个精光,我们全家过中秋节才花200块钱,过年都没有好饭菜的时候都过来了,那时候也没见我爸爸上火上成这样啊,这次是怎么了?”
“这事说起来也气人,怪不得你爸上火。”郝姨说:“你爸开发的小区,是拿到五证以后开始预售的,交钥匙的时候收过一项天然气入网费,一户几千块钱,按照当时的规定,这个是应该收取的,而且你爸也只是代收,这笔钱应该交到天然气公司。结果呢,前段时间,又有了新的规定说,以后不允许开发商另外单独收取这笔费用。这消息被业主听到了,他们集体写投诉信、闹事,说你爸违章收费,应要求退钱。可这笔钱本来是新法规之前就收了啊,现在怎么退?”
“那如果现在退了费,天然气还能入网吗?”我问。
“怎么可能,人家燃气公司只安规章办事,新法规之前交钥匙的房子,可定要结清这笔费用啊!”郝姨说:“所以你爸爸本来也说不退钱的,结果业主人太多,整天给一些部门施加压力,最后,你爸爸被通知,必须退费,整个小区一千多户,说退就退了500万,你爸上火,第一是真金白银赔进去了,第二是他怄气,明明自己在理的事,最后还要听别人的!”
听完郝姨的话,我仿佛又看到了爸爸被拆迁户重重包围的那天,他无助的抽着烟,一根又一根。我问:“这是多久前的事了,我爸爸好点没?”
“前几天的事,我来之前他还没好,嘴里的燎泡害的他吃不下饭,你爸爸啊,哎,太辛苦了······”郝姨这样说,像是在责备一个亲人,埋怨中带着担心。
那天和郝姨告别后,我来不及回到宿舍,站在公交车里就给爸爸拨了一个电话,果然,电话接通后,他的嗓子是哑的,说话也有点含糊。他用低沉的声音,慢慢的说了一声:“喂。”
“爸爸,郝姨来这边看她儿子,我今天见到她啦。”我说。
“哦,那你有没有招待你郝姨吃顿饭啊?”爸爸沙哑着嗓子,若无其事的问。
“吃是吃了,但不是我张罗的,郝姨和她儿子都挣钱,干嘛让我一个学生请客啊!”我说。
“那不一样啊,她儿子也刚到那边上班,她也头一回去,你在那上学时间也长了,应该做东请他俩。”爸爸很在乎这些平日的礼尚往来,我就知道这种事他一定会教育我一番。
接下来,我们对着电话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