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宪深沉的目光就从墙上的一幅《日月同辉》图移向了窗边的端木绯,“死丫头,你怎么看?”
端木绯脑海中不由想起了几日前李廷攸登门时,曾说起封炎在江城之乱中实是居功至伟,可如今皇帝不赏反罚,却又留了他的差事,很显然,皇帝并非真的恼怒……
“打压!”端木绯淡淡地吐出两字,同时,放下了茶盅。尘埃落定。
端木宪挑了挑右眉,露出一抹兴味,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再往下说。
端木绯抿了抿小嘴,有条不紊地继续分析道:“皇上只是禁足,却没撤封炎的职,显然皇上还是要用他的。”
不然随意给个虚职,明降暗贬也不是不可以,或者,干脆直接夺了封炎的差事,由着他逗猫遛狗也就一辈子了,如同京里不少宗室勋贵家的纨绔子弟一般……
端木绯习惯得说一半,藏一半。
端木宪捋了捋胡须,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其实对封炎而言,这何尝不是一个韬光养晦、暂敛锋芒的机会!”端木绯慢悠悠地说着,话语间,正好一阵微风吹拂得外头的枝叶簌簌作响,惊起了一片雀鸟。
“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祖父,我说的可对?”她歪着脸,看着与她隔了一个如意雕花方几的端木宪问道。
“四丫头,你小小年纪就能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的道理,不错。”端木宪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眸中似有火星跳动。
他其实也一直在琢磨皇帝对安平长公主府的态度,今日听端木绯随口一说,倒忽然如醍醐灌顶般茅塞顿开了。是了,皇帝既然打压封炎,那应该还会再用他。
天气热,端木绯没说几句,就觉得口干舌燥,乐滋滋地又捧起茶盅凑到唇缘,半垂的眼帘下,那双黑眸如那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清澈明亮,饶有兴致。
皇帝既要用,又要压,是想恩威并施呢!
而封炎显然没有被皇帝压服,否则就不会暗中联络青州总兵华景平,暗地里蓄积力量,以后会如何发展恐怕也不一定会如皇帝的意愿……
端木宪再次看向了墙壁上的那幅《日月同辉》,眸色幽深。
先帝仁宗皇帝在位十五载,共有七子,皇长子和安平长公主是元后所出,龙凤双生,皇长子自出生就被立为太子,而安平长公主是嫡公主,位同亲王,荣宠无限。
小的时候,安平还曾被先帝当男孩养着,跟太子一同念书,才思敏捷,胸有沟壑,对朝野之事颇有一番独到的见解,深受先帝和太子的看重,说来,四丫头倒是与她有几分相像。
后来,皇太子弑君登基,安平被封为镇国长公主,出入朝堂,那些年来风光无限,朝堂上下受其恩惠者不计其数,安平其实积攒了不少的人脉。
据说当年先帝曾有过一支影卫,也在安平的手里。
十四年前的重阳节,今上拨乱反正,杀了伪帝,宫变那日,安平早产生下了独子封炎,今上仁慈,既往不咎,没有因为她是伪帝的胞妹而厌弃,多年来一直施恩公主府,甚至于早早就启用了封炎。
这些年来,外人皆是如此道也,大盛官员谈及此事都要赞今上“心胸豁达,海纳百川”,“有君天下之德而安万世之功者也”,此类云云。
不过作为天子近臣,端木宪自有他自己的看法。
皇帝对安平长公主府如此施恩一来是有向大盛上下透出“既往不咎”的意思,二来也是怕逼急了安平,来个鱼死网破,与其冒风险,不如稳扎稳打以时间来磨灭一切,毕竟安平只是个女儿身,怎么也不可能登基为女帝,安平的儿子姓“封”,而不是“慕”。
没有了灼灼灿日,皎皎银月终究是黯淡无光,成不了气候。
端木宪扯了扯嘴角,目光在那画上的银月上唏嘘地流连片刻,就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了身旁的端木绯。
四丫头小小年纪却看得通透。
皇帝这次是打压封炎,那也就意味着,之后还会用,而且是大用,皇帝只是要把少年儿郎所有的锐气都打磨了去。
这不是在当子侄养,是当奴才在养呢!
这个道理四丫头不可能不明白,那么她为何还要如此不知分寸呢!
端木宪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抹疑惑与审视。
端木绯心知端木宪和自己提起封炎的事,一方面是因为恰逢其事,另一方面大概是金丝枣泥糕惹的“祸”。
“祖父,我给安平长公主殿下送过几次礼,也就是些简单的吃食聊表心意。”她干脆就直白地主动提道,“以前父亲在世时常与我们说,古有韩信千金酬漂母以报一饭之恩,教育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我大了,读了些《史记·淮阴侯列传》方知原来这‘一饭’并非一顿膳,而是持续了数十日。”
那日,安平收留了她们姐妹俩于安平只是举手之劳,而她们姐妹却不能送了一份礼就当还了人情以撇清关系,如此,只会让人觉得她们端木家的姑娘势利冷情。
端木宪与端木绯四目相交,四周安静了下来。
端木宪的表情渐渐又柔和下来,这几日贺氏再三与他说,端木纭姐妹俩和安平长公主府走得太近,担心触怒圣心。
如今看来端木绯并非没有成算,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是,不过是一些简单的吃食,怎么也牵扯不到勾连上!
再者,安平曾经收留过她们姐妹俩的事皇帝肯定也是知道的,小姑娘家家受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