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果然还是鱼莲舟抢先一步,坐在井沿上,看着萧铁伞的身影出现。
他取出丝带,将披散的长发束起,戏谑地道:“你回来得算是及时,二先生还没咽气。”
他已经获知,元本溪拖着病躯,跟陈庆之大战两百回合,拼得油尽灯枯,返回京城时,马车直接拉到后花园,他是被背进屋里的。一代国士陨落,只在早晚之间。
萧铁伞闻言,神情剧变,不再理会鱼莲舟,大步走进木屋里。
发往陇西的情报很简洁,只有一句话,白袍来袭,京城告急。那时候,元本溪尚未去虎丘迎战,京城还没爆发瘟疫,女帝也没倒下,萧铁伞不可能知道这些变数。
推开木门,浓重的草药味扑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盏昏黄烛光,以及守在榻前的数名老太医。
元本溪闭目躺在榻上,面容枯槁,与逝者无异。
萧铁伞走近前,看着这一幕,难以掩饰心头的震惊,“二先生他……”
他不明白,自己才离京数日,凭元本溪的通天本事,何以突然变成这样。
元本溪闻言,豁然睁眼,放大的瞳孔里迸射出精光。这副表情显得狰狞,在老太医们看来,似乎是人在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他分辨出了萧铁伞的嗓音。
“你回来了……”
他强撑着一口气,一直撑到现在,就是因为萧铁伞没回来,女帝身边孤立无援,他不放心就此撒手人寰。
此时,萧铁伞回宫,他最后的羁绊打消,可以放心地交代后事了。
萧铁伞坐在榻旁,俯下身躯,让元本溪看清自己的面容,然后以神念传音,说道:“强敌在外,你能不能撑住?”
在这紧要关头,元本溪若是溘然长逝,只会让屋外的鱼莲舟看笑话。元本溪气息虽弱,神识还很清明,听见萧铁伞这句话,微微点头。
能闯到这里的敌人,绝非等闲之辈,如不见上一面,他仍有挂念,便死不瞑目。弥留之际,他必须振作起来,捍卫最后的尊严。
萧铁伞见状,吩咐下人推过小车,不顾太医们反对,亲自将元本溪放上去,推出屋外,最后一次迎接敌人的挑衅。
清冷月光下,元本溪披着外衣,坐在小车上,面容比月光还雪白。
看到井边的鱼莲舟,他强撑着镇定,仍然忍不住咳嗽数声,情绪波澜激荡,“原来是你……”
他认识鱼莲舟。
斜谷会战前后,萧铁伞领兵西行,他坐镇长安,那一日,鱼莲舟便现身城外,隔空对峙,两人有过一面之缘。(第144章)
当时,鱼莲舟知难而退,并没有动武闯城,只是留下突兀的一句话,他是来火上浇油的。
元本溪纵然聪慧,也未能参透话意,想不出鱼莲舟的动机,更不会想到,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关头,还会再次看到此人。
鱼莲舟起身,朝元本溪拱手行礼,微笑说道:“先生垂危,还能认出鱼某,真叫我倍感荣幸。赶在您辞世前,出来见一面,您应该不会觉得唐突吧?”
他笑意和善,话意一点都不善。
元本溪神色平静,发白的嘴唇翕动着,轻声道:“百家姓里,鱼姓极冷僻。上次你现身后,我就派人查过鱼姓诸脉,没能发现你的身世。我观你灵气如水,异于常人,想必不是中原人士。”
他心里叹息,可惜,苍天不佑,自己命数有限,来不及继续追查下去。
鱼莲舟闻言,对元本溪有些敬佩,感慨道:“可惜你行将就木,不然,我也想跟你讨教两百招……”
萧铁伞拄伞站在旁边,眉尖紧皱,“有话快说,再敢啰嗦,就别怪我动手了!”
鱼莲舟表情微沉,认真地道:“我来这里,是想给女帝陛下讲个故事,谈笔买卖。既然她染上瘟疫,不便相见,我跟两位交涉,应该也能算数吧?”
萧铁伞目光狠狠一颤,此时才知道,女帝也已病倒。
元本溪有所感应,抬手拍一下萧铁伞的腿,示意他先别着急,继而说道:“当然算数,你可以开始了。”
他的时辰已不多,不敢再跟鱼莲舟消耗下去。
鱼莲舟没有得意忘形,始终站在井边,随时可以逃跑。
“这个故事的起点,得从任天行说起。那还是十六年前……”
寥寥数语,如平地惊雷。
萧元二人闻言,急忙转头对视,都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撼之意。
故事一开始,就是他们精心策划的那桩旧案。他们隐隐预感到,这个故事或许会颠覆旧有的认知。
“……叶家小姐被杀前,已经生下一子。任天行南下归降我朝时,就带着那个孩子。两朝议和后,我朝如约杀死了他,但是,陛下仁慈,并未杀死那孩子,而是将他抚养成人。”
说到这里,他注视着两人,一板一眼地道:“他的名字,叫任真。”
萧铁伞微怔,意识里对这名字没印象。
元本溪却是勃然色变,险些从小车上跳起来,失声道:“蔡酒诗那个徒弟!”
他记性很好,清晰记得,拍卖会出现的剑圣首徒就叫任真,此人后来还在大朝试上扬名。没想到,任真竟然就是任天行的儿子。
鱼莲舟淡淡一笑,不理会他的激烈反应,继续讲述。
“任天行长着第三只眼,他的儿子当然也不例外。那只天眼,能易容,能隐形,威力无穷。任真长大后,继承了任天行的神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堪称千人千面,手眼通天!”
萧铁伞这下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