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寻人捉刀的事情,本公主年年都干过不止一遭,最是轻车熟路。而且我明白这位隐在幕后的捉刀客,十有八.九便是崔伯言。
心中便暗骂浅薇看不清形势,今时今日,旧人既为他人佳婿,何必再有所牵连。
浅薇仿佛猜透了我心中的意思,小声凑在我耳边说:“是……是驸马主动唤婢子过去,若非如此,婢子绝不敢轻易招惹……”
我心中更觉失望,转头却向那叫钱益之的青年露出一个笑容:“你且去为我寻一盒胭脂来。”
钱益之满面涨红,唯唯诺诺去了,浅薇便疑惑道:“此间何处寻得胭脂?”
我不以为然。这孩子若连胭脂也寻不来,又有什么资格做本公主的入幕之宾?
我只管自顾自在雪白纸上画出深深浅浅的墨痕,墨痕里依稀勾勒出穷途末路、哀伤悲愤的意境。附近一些好事的贵妇围了过来,无不窃窃私语,面露惊讶之色。
“这画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见她们在叫。
“纵然这画勉强过关,诗文却仍会出大丑。等着瞧吧,我认识她那么多年,就没见她写过一句通顺的诗文!“她们在嚷。
一群只懂得叫嚣的愚妇。
钱益之气喘吁吁的捧着一盒胭脂回来,正想表功,见到这画上的墨痕,却不觉呆住了:“这……这……这……”
一盒胭脂往画上胡乱一洒,殷红点点犹觉凄艳。
“这是……梅花!”
终于有人大叫道。
本公主不语。
大熙的昭灵皇帝是个讲究生活情趣的人。昔年曾为众多皇子皇女延请著名的花鸟鱼虫画师为师父,学习这写意画的画法。本公主生性愚笨,只学会了画这梅花。
至于充作梅花花朵的胭脂,如此才更觉暗香扑鼻,旖旎之至,不是吗?
那群愚妇说的很对,本公主不善诗文,可是腹中古文,何止万千?
笔走龙蛇,一派凌厉峥嵘,一首五言诗已经挥毫而就: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血,
为有暗香来。”
不过改动了一个字,意境大不相同,杀机四伏,令一群闺阁少妇花容失色。
然而固然纯论意境,或许不如改动前优雅含蓄,但本公主从前的诗文成绩太差,仍旧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怎么可能!那副差强人意的画也就罢了,这诗却决计不是她自己所做的!”
京中贵妇何等彪悍,前朝时候是胆敢凭着世家名门的背景,和当时的皇后陈素娥明枪暗箭彼此争斗的,如今怎会将本宫一个失势妃嫔放在眼中?
一时质疑的言语甚嚣尘上,直直凌面而来。
半夏气愤的扶住我,意欲辩解,钱益之也在旁边竭力为我作证,然而只换来无知愚妇们七嘴八舌的嘲讽:
“你定然是见她人长得美,迷上她了,故而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她再怎么不济也是皇上的女人,是你招惹得起的吗?小心小命不保,连累家族!”
“生就一个狐狸精,见了男人就勾引……”
“这诗自然不是我自己做的!”我推开半夏的搀扶,不屑的望着她们大笑,“但那又怎样?这样的诗文,这世上也只有我一人知道!今日不过写出来,让你们见识一番!”
贵妇们却是一阵沉默,此时动静已是闹得很大,便是对岸的一些文士,也零零星星的围了过来。
一阵窃窃私语声传来。
“不必说了,定是席间仰慕她的男子代为捉刀。曲水流觞宴图个乐子就是,何必非要弄个清楚明白?”
便有人把目光投向崔伯言的方向,意有所指。
我便冷笑了。别什么事情都想着崔伯言的好,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只是这天赐的华章可不是次次都钟情崔伯言一人的。他的脸哪里就这般大了?
“你们错了,席间无人做得出这样的诗文。”我大声说道,这是我仰慕的诗人所做。当然,诗品并非人品,咱们不必牵扯太多。单说这样的诗文,我至少还可写出几千几百首来,让你们这群人见识见识fēng_liú人物!”
我一面说,一面不待人回答,泼墨挥毫,一些烂熟于心的句子便顷刻跃然纸上: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我随手将写满了诗词的字纸往他们脸上乱扔,一面大声喊道:“这三首诗,一首诗的作者是王安石,一首是白居易,一首是李白,都是本宫喜欢的诗,你们可要记好了!”
话说到这里,心中突然一阵恍惚而过。既然文章本天成,若是到了其他的平行时空,写这些妙词警句的人会不会叫其他的名字呢?人性本是相通的,世间情感总会在某些时候引发共鸣,便纵是措词、格律、音韵稍有差异,然则其中承载的感情,却应该是相似的。会不会在别的平行时空,或者在别的周目中,作诗者的年龄、容貌、名字乃至性别都会有所不同呢?
写满字的纸本是轻飘飘的,便纵是上面的文字是足以流传千古的锦绣华章,其真实重量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然而那些被字纸扔了一脸的男男女女纷纷气的脸红脖子粗,却都似哑巴了一般,不好意思说什么。他们的眼神迷茫而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