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墨家人人平等之说、人皆天帝之臣之说已经传于天下,这一步一旦迈出去,想要再回头就难了。”
东乡子琪叹息道:“可我们也难啊,如此这般,泗上与我等争利,真要是将来推选贤人,我们必要推选能够与我们有利的人为乡贤才是。”
“你知道原来与我佣耕,每日两餐,每年只需一些铜钱即可。如今一个人却要花费多少?”
“你既说之后宋地将行推选贤人之政,我且问你,这无地、无恒产者、与人佣耕者,也有推选之权吗?”
“这是大事,不可不细思。”
一直不曾说话的詹何闻言冷笑一声,看了一眼东乡子琪,哂笑道:“子琪之言,未免不知天下之势,实乃乡野之言。”
“宋的政策如何,取决于墨家。若不合于义,墨家以诛不义之名再来一次商丘,你能如何?”
“那你以为,墨家整日言人皆平等,选贤人为天子诸侯,这些无恒产者到底有没有推选别人的权力呢?”
“你在这里与我们讲道理,并无作用,你若能将泗上五万义师歼而灭之,莫说奴婢为私产,便是重回宗法、禁止逃亡、保你土地又有何难?”
“况且,今日宋人无地者多,明日土改,尽皆有地有产,又怎么能说无有恒产者众呢?”
东乡子琪心中一凉,正要再问,詹何又道:“正所谓,无为而治,天下自化。于此地,政策大抵如前。之前泗上也有共耕社,你的庄园里不还是有人留下与你佣耕吗?”
“你非是不能得利,只是要给的钱更多防止他们离开,无非是少得利了而已,这就是贪欲,久而久之,必将伤身,不能全生养生。”
“且听我劝,适可而止,心不可贪。”
东乡子琪心道,你们说的这都是屁话,你们倒像是让人人都能够分清享受六欲和纵欲之别,以至于天下人懂得全生保真,可何其难也?若人人皆为君子,儒家之言也不曾错,可治政容易,治人心难。
他也听出了一丝告诫之意,这话终究憋在心中没有说出,转而问道更为现实的问题。
“我听闻,没收的逃亡贵族之封地,皆要收回授予民众。那么,在我庄园内佣耕之人,是否可以分地呢?”
“就算可以分地,他们一无牛马,二无农具,又将如何能耕种自己的土地呢?”
“泗上有钱,有铁,故而可以扶植村社之民,你们凭什么弄出那些钱来,购买农具分与众人呢?”
“况且,若是这样做,怎么能算是无为而治呢?”
孟孙阳刚要反驳,东乡子琪又问道:“倘若你们执政治政,要扶植农夫有铁可用、有牛可使,那钱从何来?必要从我等身上收取。”
“你们既说,不拔一毛以利天下,则天下大治。我且问你,你拔了我身上的毛,去利那些穷贱之人,这算不算是违背了你们的道义呢?”
孟孙阳沉默不语,子华子道:“未必非要用你们的钱,我们可以借贷墨家的钱,日后再由农夫偿还……”
东乡子琪大笑道:“如此,你们不过是墨家之妾,可叹杨子一世与墨家争,却不想杨子之学竟要为墨家之妾!”
“再者,何谓无为?如分土地,可以买卖,我土地数千亩、牛马数十、铁器众多;分地之民无铁无牛无马无余钱,十年后,其地必属于我,其人必为我之佣耕,此为无为,此为顺应天道之自化。”
“再如墨家之共耕社,凡逃亡去泗上者便可入社,若无共耕社,宋地无地之人,必多愿来我庄内佣耕。可他们如此做,使得许多人另有活路,以至于我雇人所费日增,这岂能算是无为而治?”
“更论最后,收取税收,到底算不算是拔别人之毛以利天下呢?譬如收税用于挖掘水渠,使得众人得利,那么缴税的人,岂不是不符合你们的道义?人人不拔一毛、人人不利天下,则天下治,若你们执政,这税是缴还是不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