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从饱蘸水墨的大笔毫端滴落,大片墨色晕染天空。
淡墨化作青云,浓墨凝成冬日,缓缓流转。
墨色勾勒出城墙,城门,街巷,院落,屋瓦,在檐角上翘,收笔。
又一挥笔,涛声顿起,大江东去。
山峦起伏,墨色弥漫,墨色席卷天空。
日落,月出,诸天星辰隐现。
昆南城已化作一方水墨世界。
有醒神之人,连忙低头观察自身,发现四周虽变为水墨世界,自己却还是血肉之躯,才松了口气。
这般伟力,已超乎大多数人对道法的想象。
原来这就是神墟境,这已是非人的境界,似凭空建在苍穹之上的宫殿般叫人难以触及。
来不及叫人惊叹,墨色忽的如退潮一般从天空撤离,从昆南城四周向中心收缩凝聚。
只一瞬间,天朗气清,世界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九十七道金光已消失不见。
靖道司武部练武场上一片空荡,李长安凭空消失,仿佛从未站在那儿。
震惊在死寂沉默中酝酿,良久,轰然爆发。
城头之上,一只巨大的妖鹤匍匐着。
“点画江山,原来云庭真人已到此等境界。”浮玉宗天机殿主喃喃说着,他踏入元始境近两百年,见到此等神通,不由心生失落。
绿绮闭目不语。
她能感到,点画江山之时那浩然而温和的气息之中带着淡淡的死气。
云庭真人本是周地史官,三百年前证道神墟,原来就算证道神墟,也逃不脱生死。
绿绮移开话题:“这几日圣尊躁动,可曾安抚下来了?”
天梁殿主摇头:“未曾有,圣尊已不让门人接近问道石,终日徘徊不定。”
绿绮走到妖鹤身边,轻抚它的头颅,蹙眉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可惜那问道石上留名者至今未露出真面目。”
天同殿主道:“此人毁坏问道石,引得圣尊发怒,若宗中弟子日后无法在问道石下参悟心性,定要唯他是问。”
“若此人露出真身,当礼待之。”绿绮摇摇头,“问道石虽未化形,但它存在无数年月,论修为已参同造化,若换你出手,能在它身上留名么?”
天同殿主怔了怔,不再言语。
忽的城头处响起惊呼声,绿绮真人,天同、天梁、天机几位浮玉宗元始境皆回首远眺,只见浮沧江上有一道碧影踏波而来。
圣尊体如青石,体型庞大,却毫不笨拙,四蹄踏动间水浪生于脚下。
顷刻,他便临近城墙,引起一阵骚动。
城卫军齐刷刷举弩相对,大妖袭城之事偶有发生,为应对这种情况,军营中早有训练。
“此为浮玉宗中圣尊,都停手!”
绿绮未说话,有认出圣尊的,便出言喝止。
圣尊来到城下,一跃十丈。
浮玉宗天梁殿主惊叹道:“往日圣尊从不离开玉笔峰一步,这回竟来到了昆南城,为何……”
那碧光临近城头,倏忽一闪,青色身影骤然一缩,滴溜溜如圆球一般,又伸展开来,竟化作人形,轻盈落下。
从未下山的它一身青黑色衣袍变化成浮玉宗道袍的样式,身高不过两尺,是个女娃模样,皮肤如羊脂白玉,一对眼瞳如同翡翠,虽是人形,脑袋两边却长了一对狮
耳。
浮玉宗立派以来,还未有人见过圣尊化形!
天同殿主震惊不已,圣尊虽化作女娃模样,他却没有丝毫轻视之意。
只有绿绮淡定些许,但目中仍闪过丝丝讶色:“圣尊出山难道是为了寻他?”
圣尊脸色淡漠,除去绿绮以外并不瞥其余人一眼,狮耳抖了抖,只点点头。
绿绮道:“那人尚未暴露身份,此时已被云庭真人纳入小世界中择道种去了。”
天机殿主心中一动,择道种第一试时圣尊便在山巅,便问:“圣尊可记得那人模样?”
圣尊瞧向他,嘴巴动了动,似是要说话一般,但良久都没吐出声音。
天机殿主耐心等待着,圣尊终于垂下眼帘,生涩不熟练道:“与你……何干。”它虽是女娃模样,声音却十分低沉沙哑。
一旁的天同殿主颇有不快,正要说话。
绿绮先他一步道:“圣尊可在城中等候,若有什么要帮忙的来找我便是。”她知道圣尊并非天性凉薄,确切地说,它身为灵物本就不会对人族产生归属感,是另外的族类,怎有凉薄一说。
“多……谢。”圣尊对她点点头,这回口齿已流利了些,声线没那么低沉沙哑。
…………
滴答。
墨痕四溅,河边,两三株墨草摇曳。
墨珠是从划过童子脸颊滴落的,来自于他眼眶中,仍在充盈积蓄着。
他的眼泪是墨色的,凡人肉眼难见的是,那墨色流动间,是一个个比微尘芥子还小的墨字。
“童儿,这么哭下去,千百年的修为就要散喽。”
云庭真人抚过童子头顶,他飘然立于河畔,白袍墨带,肩上墨绶微微飘荡,风姿如仙人降世,没有半点受伤的模样。
童子表情并不悲伤,擦干眼睛,但一会儿眼眶又湿了,他疑惑地皱起眉头,他自然知道七情为何物,但灵物与人不同,就算化作人形也都是七情缺失,从化形以来,他知道自己是没有七情的。
灵物化形前没有七窍,修行极慢,但因没有七情,于是不会被心魔所困,几乎遇不到瓶颈。
摸着胸口,童子自语道:“为什么这里会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