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心道你还别说,真是“天下贤守相都齐聚徐方”了。卞壸、陶侃都是合格的民政官员,自不必提,就连熊远也只是经验不足而已,靠着勤奋足能够弥补一定的差距;而且虽然自己不愿意承认,临淮的庾冰也勉强还算看得过去……邵续那种所谓的贤守相,主要还是打仗打出来的,不是种地种出来的,加上周边强敌环伺,则乐陵当然不能跟我辖下各郡国相提并论喽。
嘴里仍然谦逊道:“该终究年少,见识短浅,勉强治此半州,若有不当处,还请叔父多多指教。”
裴嶷捻着胡子笑一笑,便即转换话题,问裴该:“文约,此番率师而西,说是为救援长安,勤王护驾,不知战果如何哪?”
裴该黯然叹息道:“侄儿哪里懂得什么战事,不过率军以援祖豫州罢了。可惜豫州才与胡虏交锋,虽然苦战得胜,却无再举之力,无奈之下,只得暂归……”
裴嶷微微侧过头来,观察着裴该的表情:“文约不要诓我,卿出征之前,祖豫州即在郏县苦战,卿是得到战报,方始率军而西的,二事岂可混为一谈?”
裴该当即圆谎:“乃因豫州所部多为坞堡之军,苦战之余,彼等乡氓多有不稳,该才率师前往相助。原以为有该所部这五千徐州兵,足堪再战,但豫州却云时机尚不成熟,该因此折返……”
裴嶷说:“这也罢了。须知军行千里,耗费粮秣甚多,既不能挺向虢洛,何不早归,而要绕至江上啊?闻卿又在宛城击破第五盛长与杜曾,复下寻阳谋与王处仲一晤——因何而诸多耽搁?”
裴该心说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想想也对,他的行程自然是不会向卞壸隐瞒的,时常会有书信传回淮阴——军行千里,倘若杳无音信,后方的人心能够稳固得了么?那么既然裴嶷一直在帮忙卞壸处理政事,卞望之又对他没什么戒心,要打听到这些消息本不为难吧。
干脆也不现编瞎话了,却注目裴嶷:“叔父以为,该何以逡巡直至今日,方得返回徐州来哪?”这背后的缘由,我尚且不能对你明言,但你又能够猜得到几分呢?
裴嶷闻言,略一回头,瞥瞥两个亲侄子,随即吩咐道:“取棋来,我欲与文约弈棋。”
裴该一皱眉头,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间想起下棋来了?“该素不好棋,棋力亦低。”
裴嶷笑道:“棋枰若大地,棋子如城邑,纵横十五道,以象中原沃土。落子为布势,提子如破敌,南北数千里,都在这尺方之间。为政者岂可不识弈乎?文约若不熟此道,我可为卿解说一二。”
裴开兄弟与裴嶷相处日久,一个眼神递过来,当即就明白叔父的用意了,于是二人一并起身,去取来了棋枰、棋子,然后也不陪座了,躬身退将出去,说是去安排晚饭。
裴嶷把棋枰摆上榻,放置在二人中间,先落下座子,然后问裴该:“卿若先手,会落于何处?”
裴该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于是随便在东南角三三的位置落下一子。裴嶷点点头:“边角易守,得之可保不败,文约所着是也……”随即伸指一点天元位置:“然而真欲取胜,还须挺进中腹。”
裴该大致明白裴嶷的意思了,便即答道:“倘若边地不固,又如何挺进中腹?还当先厚其势,才可逐鹿……争夺天元。”
裴嶷却突然间提起裴该先前所落的那个子,摆放到正东座子的外侧:“文约落子三三,为取其角,然而若先置于此处,谋占一边,又如何?”
裴该嗫嚅道:“金角银边草肚皮……边自然不如角啊。”
裴嶷笑一笑:“东南之角,本在建康;青徐之地,难道不是边么?”
裴该捻须沉吟,他见也没有外人在旁,连两个堂兄弟都退出去了,便即一拱手:“还请叔父明言。”别打哑谜了,你想说什么,大可直言不讳。
裴嶷面容一肃,对裴该道:“文约,天下虽大,我晋实占中国膏腴之地,而蛮夷僻处边角。中腹之势难成,而一旦成,足可臣妾万邦,边夷丑类何足为虑?然而中国常在,边夷亦常在,为其得固守之势,或山林深密,或朔漠浩瀚,中国难以远逐……”说着话,抬头比划了一下床榻:“若以此榻为天下,则棋枰只是中国,中国亦有角、有边、有腹——其腹,河洛也,得天下之中,据形胜之地。然则中国四角,各在何处?”..
裴该随口答道:“江南、辽东、凉州、南中。”
裴嶷一点棋盘的东南角:“此为交广。”随即在三三位置落下一子:“此为建康,琅琊大王在焉。”再指西南角:“此为南中。”也在三三位置落下一子:“此为成都,巴氐占处。”
东北角自然是辽东了,三三的位置则是——“幽州王彭祖。”西北角是凉州,而三三的位置是——“关中险塞,天子居此。”
“卿若于四角落子,必死无疑,蛮夷占处,哪有我衣冠华族的位置?即便如庄蹻君夜郎,赵佗君五岭,终究自外于中国,不必三世,即等若蛮夷矣。若欲定中国,唯关中、幽州、吴中、蜀地可为根据。”
又再指指裴该那枚棋子:“卿在徐州,南受建康之要,北为中原所制。琅琊大王进可图谋中原,退而锁闭长江,亦不失为孙权,卿在徐州,可比何人?陈元龙么?刘玄德在徐州,陈元龙为其臣;吕奉先夺徐州,陈元龙为其臣;魏武帝得徐州,陈元龙为其臣——因人成事,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