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笼罩在夜色之中。
整个工部衙门,灯火通明。
大案上摊着养心宫建造的各种图纸,刘尚书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主位上的蒋慕渊。
蒋慕渊的手上是厚厚一沓用料采买的凭据,他一张张翻,把有关联的都挑出来。
刘尚书没有吭声,底下其他官员们越发不敢说话了,垂着头搓着手,只盼着自个儿负责的工序里,没有能被抓到错处的。
“用作顶梁的木材产自番地,”蒋慕渊抽出一张凭据,拍在大案上,“需三人环抱的黄桧,从明州海运入朝,再沿着运河运到京城,众位大人,这个价,你们怎么敢采用?“
刘尚书汗涔涔。
疆土内不产黄桧,多是从江南一带运进来的海货。
这木材结实又耐虫,用来建大殿是再好不过了的。
若按照行情,价格肯定只高不低,可去岁时正巧就碰上了一批低价货,工部上下以为能捡到宝了,谁知道……
刘尚书清了清嗓子,斟酌着道:“小公爷,我们都是替圣上办事的,我就与您说实话吧。
不是我们工部小气,或是想从中赚些银子,而是建造养心殿,户部总共就拨给我们那么一点儿。
材料、人手,又是西山顶上,哪一样不要钱呐,只能从牙齿缝里一点点扣。
所以,一个不小心,就上当了。”
底下几位大人一应附和:“是啊是啊!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公爷也别去怪户部,他们也捉襟见肘的。”
蒋慕渊揉了揉眉心。
养心宫坍塌,他奉旨去西山上查看,谁能想到,极耐虫蛀的黄桧会被蚁虫蛀得几乎空心。
除了顶梁柱的用料,地基的石料、墙体的泥料,都问题重重。
他赶回京城就入宫面圣,回禀之后来了工部,揪着上上下下的官员一路忙到了半夜三更。
“巧妇?”蒋慕渊叹气,“你们还能称作巧妇?没有合适的米面,就把馊的用上去,这是毒妇了吧?”
刘尚书抹额头,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养心宫的事情,哪怕有心往燕清道长的话上推,说养心宫本就无法在西山顶上建成,但工部里头,依旧无法把责任卸干净的。
不管有钱没钱,总归是出事了的。
蒋慕渊扫了众人一眼,心情亦是沉重。
工部的确没有私吞银子,户部也不是故意克扣银钱,讲到底,是国库里的银子就那么多,无法供上养心宫的开销。
蒋慕渊知道这一点,在御书房里也与圣上提了一句,但也只是提一句罢了。
事情出了,总要有人负责,蒋慕渊的长指在大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琢磨着最合适的法子。
一时安静下来。
蒋慕渊想得出神,忽然间就嗅到了一股灼烧的味道,皱眉道:“什么东西烧焦了?”
众人跟着深呼吸嗅了嗅。
蒋慕渊起身往外走,站在天井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天边的火光。
着火了!
刘尚书苦着一张脸看火情,这下惨了,养心宫的事儿还没完,京里就走水了,怕是之后一两个月,六部衙门里搭得上边的都要脚不沾地了。
“北一、北二胡同附近吧……”蒋慕渊估计了一番,唤了寒雷上前,道,“使人去城防营报信,去衙门把府尹叫起来,敲北城一带药铺的门,把大夫们都送去,这么大的火,肯定有人受伤,别耽搁救人。”
寒雷应声去了。
刘尚书搓了搓手,道:“小公爷,我们也过去吧。”
蒋慕渊看了眼旗子的,沉声道:“东南风,把北三、北四胡同的百姓也疏散了,动作要快。”
与其在这里战战兢兢等着蒋慕渊发落,不如去救火,一众官员你追我赶地就往北城去。
听风给蒋慕渊牵了马来,急切道:“爷,要是烧到了北三胡同可怎么办?这大半夜的,顾姑娘不晓得要紧不要紧。”
蒋慕渊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子,赶往北城。
越前行,火势的状况越清晰。
整条北一胡同都已经被大火包围,小儿啼哭、鸡鸣狗吠,附近百姓提着水与城防营的官兵一道救火,却压不住火势,北二胡同也烧了大半了。
如此下去,只怕真的要继续往北蔓延了。
蒋慕渊在人群之中寻到了绍府尹,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扯着嗓子安排人手。
“听风,”蒋慕渊唤了声,交代道,“我走不开。”
听风机灵极了,只听半截就明白过来,连连点头道:“爷,您只管忙您的,奴才去北三胡同看着,不会让顾姑娘出事的,况且,还有贾大娘在呢,您不用挂心。”
蒋慕渊睨他,等听风一溜烟跑了,这才去找绍府尹。
绍府尹急得头发丝都透着焦味,见了蒋慕渊,跺着脚道:“发现得迟了,近来又干燥,小公爷,这、这……”
眼下不是听理由的时候,蒋慕渊直截了当道:“城防营和府衙各来了多少人手?百姓受伤情况如何?供水的状况呢?”
绍府尹被问得愣怔,却也冷静下来,用力拍了拍脸,一样样回答起来。
北三胡同里,一桶桶的水依旧在往前头送。
黑烟和火光看得久了,顾云锦都有些模糊,弄不清火情与他们是近了些还是远了些。
在院门口把满满一桶水放下,顾云锦甩了甩酸胀的手臂。
听风进了胡同,几户人家门口放满了水桶水盆,他一时有些惊讶。
再往里头去,见顾云锦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