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十五年的冬天,京城十分的不太平。
太子被责令闭门思过,左金吾将领全数撤换,前线所有七品以上将领,全部降级一等。
圣旨诏下,令江南东道靖南军调兵十万北上,共讨逆贼。
还没等江南的靖南军接到圣旨,西面已经烽火连天。
燕军势如破竹,一月内连下七城。
腊月初,燕军逼至定州新乐城下。
腊月十六,定州终于传来了捷报。
赵秉义和谢宣晦在定州会师后,以谢宣晦为主将,背靠倒马关,新乐城下,血战三天三夜,终于惨胜一役。
新乐一役后,燕军撤出了定州,听说燕怀已经离开了前线,永康十五年的战事,结束了。
林时生如今兼领左金吾,每日忙碌更胜从前。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书房里,灯火摇曳。
他叹了一声,推门入内。
“怎么又看到这么晚?”他无奈地说。
林嘉若从案头堆积的案卷里抬起头来,双目灼灼,不见疲惫。
“爹,我看了所有代州大战的情报,当时赵秉义和谢宣晦打算从东西两头夹击戎人,靖南军也被一分为二,绍兴、江宁两军作为关中军的前锋,而杭州军则是作为神武营的前锋——”
“燕怀从西面突袭赵秉义的后营,赵秉义被迫转身应战;但谢宣晦那边还不知道,所以依旧令前锋冲阵——”
“也就是说,真正与戎人对战的是东面的关中军,赵秉义的西军由于燕怀的突袭,或许根本还没来得及发出冲锋的军令!”
她突然抄起一张纸,跑了出来,一边展开给他看,一边兴奋地说:“爹,你看,这是他们战败后撤退的路线!”
“谢宣晦带着关中军从北边的蔚州撤退,赵秉义则是从南边的沂州撤退,两军一直到腊月才会师,而当日的军情奏折是谢宣晦写的,他根本不知道杭州军的详情!”
她抬起头,小脸放光,甚至有了笑容:“爹爹,大哥哥一定还活着!”
林时生看了看她殷切献上的撤退路线图。
那次撤军,是大梁将士的耻辱,军情报里不可能有这么一张图。
这张图是林嘉若自己画的,自然是失真到毫无参考价值。
但难得的是,她把各地名的方位都画对了,研究出来的撤退路线也基本无误,但是——
林时生轻叹一声,将路线图攥在了手里。
林嘉若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冷冷质问:“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时生将手里握了一路的卷轴递给她。
林嘉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几次伸手去接,却又缩了回来。
最后,她还是抿着唇接了过来。
随着卷轴的展开,她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你说得不错,靖南军确实有人幸存,幸存者都已经归了队,死难将士也都录了名——”林时生看着林嘉若手上的卷轴,低叹道,“这上面的,都是已经确认死亡的靖南军将士……”
白纸黑字,清晰而醒目。
林嘉若一直觉得大哥哥的名字特别好,念在口中清隽委婉,写在纸上秀致端雅。
林致之。
这个她最喜欢的名字。
此刻,却不能出口,不忍入眼。
泪水晕开了卷轴上的名字,便是连最后的秀致端雅也没了。
林嘉若突然将卷轴一撕为二,用力地丢了出去。
“骗人!骗人!都是骗人的!”她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冲出去,狠狠地踩着被她扔在地上的卷轴。
“他们都胡说,他们根本没有查清楚就乱写,全都是乱写的!”
“我不信!我不信!”
林时生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
林嘉若却揪着他的衣襟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他们都说了,好多幸存者是后来才找回来的,大哥哥一定是还没回来,他们懒得再找了,就把他的名字写上去了!”
“战场在代州,代州现在是燕怀的地盘,大哥哥或许是受了伤,或者被燕怀俘虏了!谁也没证据证明他死了啊?”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不对?”林嘉若热切期盼地看着他。
林时生长长一叹,道:“这上面有名字的,都是已经确认死亡的——阿若,我知道你伤心痛苦,可是……我们要学会接受现实……”
林嘉若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灭了。
她咬着唇,恨恨地看着他,许久,才从唇间吐出一个字:“不!”
“我不接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亲眼见到,我不信!我不接受!”
或许有许多死难将士的家属都抱着和林嘉若一样的想法,但,提出迎回死难将士尸身的,却是一个谁也没料到的人。
大年三十,四方来朝之际,徐国大长公主突然出现,当着文武百官、四方都护的面,请求迎回靖南军死难将士的遗体。
仿佛是约好了似的。
一直没有奉诏北上的江南东道靖南军也派了使者进京,在徐国大长公主提出请求之后,立即跪拜附和,言辞之间,大有迎不回遗体,靖南军拒不发兵的意思。
永康帝被气得当朝喊了太医,最终还是服了无尘法师送来的丹药,才缓过神来。
“怨魂在野,有失天和,恐不利丹成!”
无尘法师令道童带来了这么一句话后,永康帝终于改变了主意。
圣旨下,令专人赴定州,迎靖南军死难将士遗体入京。
定州距离京城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