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宇跪在地上,听着君臣对答,只觉心口一寸寸的凉下去,他很后悔没听太后的话将何岑从北军中弄回来,总想着侄儿们说的有理——何家乃是将门世家,还是得有军功在身说话硬气。是他们太过贪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皇帝若是当真要处置了他们,天下百姓都不会说皇帝半字不对……
何宇这一回倒是没想差,守城兵将虽晓得禁口,然城门夜半而开的动静实在不小,而后各部衙门周遭亦有兵士往来,城中诸人一早起来便猜测开来:能让守城军士夜半开城不外乎边事军情,对那绛彩小国日日捷战,定不需如此焦急,那么,定是北疆军情,也不知是哪位将军行军时又捅了篓子——拜大齐领兵之规所赐,胜时百姓不会太过崇拜统兵之帅,战事受挫,亦不会对人苛责诋毁。
不过,这一番热闹的揣测,一早就到书院习书的学子半点儿不晓。
如今天热,先生们也不拘了学生在屋中作文,只留了有惑未解之人指点,撵了旁的人去水榭边论书。
胤礽与胤禔拉着程毅约了水泽水泊在湖边长廊论过一回建的好处,无人有异,只在选址上意见相左。
京中可建楼地角就那么几处,有百年字号屹立不倒,亦有可易手重修的楼堂,动土重建不过三四月即成,偏胤礽念着买下一茶楼修整。
水泽被水泊推着,问出几人疑惑:“琏儿如此急着起了,可是要做什么?”
您大可直白问他到底藏着什么幺蛾子没抖搂出来的!胤禔捧着茶盏抿了一口,立时皱了脸:好苦!
胤礽不理忿忿看他的胤禔,想了一想,觉得此事归功一人太过,正好有人愿分担,便笑道:“不过是瑾安一点私心罢了。霍先生这些年四处游历所著游记杂谈、释解孤本之文,几位亦是看过的,瑾安每每读来都觉受益匪浅,便想将先生笔记整理一番付梓,也好亲见一回洛阳纸贵的盛景。”
那里头可还有方先生的点评之语。胤禔将一杯药茶饮尽,顺手取了胤礽捧在手中的清水压下苦味,心下续道:顺便借着学子皆在京中,让昔日的京华双杰,成为一代大家,以此为寿贺,果然大手笔。
而那起了的,由霍百里为楼主实在是再好不过。水泽水泊对视一眼,隐约觉得如此一来,他们的隐忧亦是可解,看着对面因被人抢了杯子闹脾气的孩子,很有些怀疑这人稚嫩皮相下藏的是不是只妖精。
“琏儿这想法实在好极!”程毅从胤礽处读过霍百里对诗书子经的注释之言,早奉其为师,晓得人七月寿辰,觉胤礽此法极好,坦荡直言赞词。
这赞词直白简单,倒是让胤礽更觉受之有愧,不由得偏开眼,轻声道:“这倒不是我想的,只是我同父亲说起书肆之事时,提了回将书肆置在酒楼不远处,也免得看书误了用膳时辰伤身,父亲便说何不仿了茶楼,设一楼用茶水点心之处,供人辩经明义,既免了人眼界偏颇,也好叫人心怀谦恭。”
“且楼中白供了茶水并果腹点心,倒也可助贫苦学子一二。”
“若想用精制膳食,便得自付银两。”
“要防霉防火,幸而楼中不存珍册,可也不该让烟火染了书墨,该将厨房安在楼外院落。”
胤礽瞧着那边三人已论说起细节处,乐得悠闲,一手端了刚刚用茶水烫过一回的杯子,一手去取盛了凉茶的瓷壶,冷不防被胤禔捏了手腕,就听人低声问道:“当真不是你想的?”
“我只想为先生刊书立著为礼,而已。”胤礽眼睁睁的瞧着胤禔为他斟上药茶,颇为犹豫到底喝不喝。
“难怪霍先生喜欢你,我可是想不出这点子。”胤禔笑眯眯的瞅着胤礽。
“这也有大哥的份儿呀,誊写辩说不明之处,大哥也没少辛苦。这是咱们做弟子的心意。”胤礽哄人自有一份心得,言语诚恳,让边上偷笑的三人暗下注看胤禔能坚持多久。
胤禔倒是全然无动于衷,转而问道:“那些孤本鲜少现世,你是如何打算的?”
“这不是会试将行,想来新科士子入翰林也无事可做,这些古籍正好让人斟酌品味。”胤礽瞅着苦茶纠结:好渴,可是这茶喝了会更渴!
几人都晓得那孤本珍册是胤礽祖母传给他们一房之物,见人这般大方,倒是对贾赦评价又高了一分。
瞅着胤礽苦脸的模样,程毅叹口气,将桌上两个纸包打开,推到胤礽面前,问道:“既然要赶在七月刊书,只得寻了楼修葺,快些定下较好。”
看着香甜的点心,胤礽晓得手中苦茶是躲不过了,恹恹回道:“我让人将茶楼酒楼位置画了图。”言罢从袖中取出一纸薄宣展在石案上。
胤禔看过简图,心下略有定数,瞧见胤礽饮过苦茶,正捏着其往常避之不及的糖酥往口中送,忍不住低声笑了一声,问道:“瑾安,你想选在何处?”
胤礽将糖酥咽下,用帕子擦过手,指了图,道:“就这儿。”
几人想法倒是不谋而合,相视一笑更觉心情畅快,偏胤禔要打趣人:“若不是我晓得你向来贪嘴,定以为你在敷衍。”
“我贪嘴,可是大哥好像比我胖!”
“这哪里是胖,是健硕!”
这边正闹着,瞥见有黄门急急行来,几人对了个眼神,见无一人晓得前情,皆肃了容色起身相迎。
待人近前方晓得是熟人,几人都同宫中往来数次,自是认得张宁,见人面色和缓,心情倒是松了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