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力荐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至于窦铭,他只是顺嘴那么一提,横竖节度使缺位,以节度副使递补,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成与不成只在天子决断。他又不是神仙,只隐约觉得李林甫应该会跳出来反对,而杨钊会为了反对而反对,却没想到会演变成那样一场针锋相对的较劲,而且最终杨钊竟然胜过了李林甫!所以,当确切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便明白,杨慎矜和王鉷双双落马的后续效应终于显现了出来。
问题不在于杨慎矜和王鉷双双获罪身死,问题在于,人人都认为杨慎矜和王鉷是李林甫的左膀右臂,可事到临头李林甫连心腹都保不住,这个说一不二的宰相显然已经走下坡路了,这时候谁还会依附上去?要不是罗希奭乃是李林甫女婿张博济的表外甥,说不定也会另寻门路。
至于杜士仪请辞二节度一事,朝臣们固然私下叹息一代新人换旧人,昔年风光无限的杜士仪也走了下坡路,可民间百姓们的看法却是截然不同。有的说杜大帅虚怀若谷,不好名利,有的说杜大帅成全部将诸如此类云云,当初他在天子面前那所谓为国镇边疆的豪言壮语,更是蔚为流传。就连杜士仪长年和妻儿家眷分居两地这样的家事,也成了长安军民百姓扼腕叹息之事。
“既然杜大帅儿女都留在长安,何不奏请带上夫人随行漠北,也好有个照应?”
“杜大帅又没有双亲需要奉养,若是夫人愿意同行,自然应该成全!”
如是声音渐渐传开之后,当杜士仪自己得知此事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民间盛赞自己让出朔方河东二节度的高风亮节,他能够预想到,因为这是自己刻意去让人去宣扬的。因为有了这样的铺垫,日后在他受到攻击的时候,就可以将这种风评引导到另一个方向。可是,这种风潮渐渐蔓延到了王容身上,他就有些始料不及了。他当然希望妻子能够伴随在自己身边,可这种事情千难万难,更何况这就意味着,杜仙蕙和杜幼麟姊弟就得自己留在长安,他如何放心得下?
此刻正是他打算启程前夕,他正在书斋中对留守长安的干将交待事情,门外突然传来了承影的声音:“大帅,不好了,夫人在寝堂大发脾气,要责罚二位郎君和娘子!”
一听这话,杜士仪登时大吃一惊。王容虽是严母,但对于三个儿女也从来不会动辄发火责罚,更何况是三个人一起。一瞬间,他隐隐约约猜到了这几日外间那些流言的来历,二话不说就立刻出门赶了过去。才刚到寝堂门口,他就只听得里头砰的一声,显然是王容一怒击打了扶手。
“你们如今一个个都大了,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声不吭就自作主张,简直是胆大包天!还不肯说么?到底是谁出的主意?”
尽管前来通风报信的承影急得脸色通红,跟随在侧的干将亦是满脸不安,杜士仪踌躇了片刻,却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在里头又是久久一阵沉默之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又急又快的声音:“阿娘,是我的主意,和阿兄阿弟都没关系!”
“蕙娘,你少胡说八道,明明是我的主意,是我不忍心看着阿娘一直在长安独守空房……”
“阿兄,你的脾气谁都知道,就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了!阿娘,我实话实说,是我知道你常常半夜三更辗转难眠,泪湿枕巾,这才和阿兄阿姊商量之后,定下的这么一个主意,要打要罚,全都在我!”
听到里头三个儿女争先恐后地认错,杜士仪长叹一声,伫立片刻后,他却没有进屋子,而是转身回了书斋。干将和承影见此情景,不禁面面相觑。听到寝堂里头没了声音,干将顿时讷讷问道:“这下怎么办?这么大的事情,大帅怎能不管?”
“大帅也许也觉得两难。两位郎君和娘子也是为了父母着想,可这事情做得太过火了,万一被人举发上去……”承影说着就突然止住了,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担忧。
寝堂之中,王容并不知道杜士仪已经来过,却在门外打了个转就回去了。她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地上直挺挺跪着的三个儿女,想要疾言厉色斥责他们不懂事,可想想他们刚刚争先恐后自认是主使,她这满腔恼怒又不由得烟消云散。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突然苦笑了一声。
“好心有时候也会办坏事,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应当明白这一点!”
听到母亲口气显然松动了不少,杜仙蕙登时大喜。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自幼又被送到长安玉真观中,拜入玉真公主门下,因此父母凡事都会更宠着她一点。她见状冲着两个兄弟打了个眼色,连忙膝行到母亲身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膝盖。
“阿娘,我们也是想着,不久之后,就连阿弟都要成亲了,我们都有人照顾,可届时阿爷阿娘一个在安北牙帐城,一个在长安,孤苦伶仃,夜里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再说了,阿爷在漠北位高权重,说不定哪个不长眼睛的酋长给阿爷送上十个八个美人,万一阿爷把持不住,给我们添上十个八个弟弟妹妹可怎么办?”
这话说得娇软,却又有些蛮不讲理的味道,王容顿时给气乐了。可她这一闪即逝的笑容,却给了杜仙蕙很大的信心。她紧跟着摆事实,讲道理,言说有自己和弟弟留在长安,杜广元又远在西域,杜家又没有再上头的长辈,母亲跟去照拂父亲是再合理不过的……到最后,她就只见母亲那双素来看事明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