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的制书?
当范承明匆匆出外的时候,心中远比面上更加震惊。他和张说交情莫逆,甚至可说是患难之交,因为张说在贬谪岳州刺史任上,在路过他为刺史的州时,他不顾那时候张说的处境已经危难到了极点,又是送程仪,又是引本地文人墨客与见,再加上从前的交情,张说为相之后对他多有提携,这才让在尚书左丞任上得罪了张嘉贞而外放的他,再次有了复起之机。
倘若张说早就知道,那么不会不通知他。而倘若张说都事先毫不知情,那意味着什么?
带着这满腹惊疑,他在见到带来制书的天使时,才探问了两句,那人便直截了当地问道:“范使君,这制书不但是给你的,也是给成都杜明府的,可方便将他一并请来?”
“这……恰好他也在大都督府商量公事,我这就让人,范承明心中却越发不安。须臾,杜士仪就带着几个属官一起来了,他细细打量众人表情,发现属官们显然不明就里,而杜士仪似乎也在微微皱眉,一时却看不出什么来。然而,等到开制书宣读之后,他的表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成都令杜士仪判成都两税使,试行厘定田亩,重判户等,另造籍册,暂停租庸调,只行户税地税,全权主理赋税一事,益州大都督府不得干涉!
这完全就是赋予了杜士仪在成都县内呼风唤雨的权力!更要命的是,益州大都督府也在成都城内,这要上官如何自处,更不要说这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局面!
范承明又惊又怒,几个属官却由最初的惊疑不定,变成此时此刻恨不得额手称庆。尤其桂无咎长长舒了一口气,本以为要在背景深厚的范承明和杜士仪之间做夹心饼干,谁知道这会儿竟然局面大变。而武志明则用几分好奇的口气问道:“这两税使是什么意思?租庸调乃是国朝以来的正税正役,陛下怎会突然想起以两税代替租调,另判户等定役?”
那天使乃是尚书省工部屯田司的一个主事,虽是京官,但工部屯田司从来都不是什么最要紧的地方,在范承明杜士仪面前,他自然不敢摆京官的架子。武志明既是相问,他就笑着说道:“是宋开府上书提请,源相国言说不妨选择一富庶安定,却又远离两京之地,挑选一精干长官先行试行,便选定了杜明府。”
是宋璟和源乾曜?不是宇文融?
范承明这才陡然意识到,宇文融虽则和杜士仪看似有些交情,但并非杜士仪真正的靠山,这位年纪轻轻的杜三头,真正的靠山是对其赏识备至,被人称为梅花宰相的开府仪同三司宋璟,是在京兆尹任上点了其为解头,入朝后又三番两次对其举荐提携的老好人宰相源乾曜!
于是,在杜士仪谦逊两句后,作为真正领受制书的人接过了那一卷看似轻飘飘的东西时,范承明便知道,自己在最能名正言顺成功的赋役之事上,再也动不了此人分毫!
果然,等送走了那位天使之后,杜士仪便笑吟吟地转身看着他:“所幸有范使君此次清括,误括为逃户,以及冒为逃户的人,如今都重新甄别了出来。四境厘定田亩,以及定户之事,到时候恐怕还需范使君相助。”
“那是自然。”
范志明惯会做面上功夫,打了个哈哈就答应了下来。紧跟着,他却懒得在这里再看杜士仪那张笑脸了,找个借口说大都督府还有要事亟待处理,阴着脸拂袖而去。而杜士仪也不打算留下来耀武扬威,他更明白这一次宋璟的支持,源乾曜的推手,远比宇文融的默许更加难得,所以也即刻辞了出去。
苦心孤诣的一场战役,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出了这迎接天使的大堂,范承明长叹一声后,竟好似老了十年。步履蹒跚的他一路回到了书斋,看到案上那堆积如山的纸牍,想到上任以来殚精竭虑忍辱负重就是为了今天,最终却功亏一篑,他禁不住用手捂住了眼睛。
宋璟究竟是用的什么办法,这才让天子竟然为之动了心?
“翔实真切的数字,触目惊心的事实,再加上圣人原本就是从临淄郡王潞州别驾起家,对民计民生并不像长在深宫的那样陌生,所以才会肯试一试。”
阶段性打赢了一场战役的杜士仪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表情,此刻坐在王容面前,他毫无风度地一口气牛饮了好几杯清茶,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候,从前听他说过此事的王容放下了手中茶壶,忍不住开口问道:“杜郎的意思是,只怕一县一州已经是极限?”
“成都一地,我们可以用分化拉拢,动之以情,许之以利,让那些大户能够舍出地税这一笔利益,再加上事先已经着手厘定田亩,又通过大半年以来的恩威并济,使人能够相信我,这才算是勉强有了一个推动的基础。但这样的过程是不可复制的,哪里还有第二个地方,你能够笼络大多数豪门,许以他们需要的利?蜀中偏远,兼且早年的名门望族早已纷纷北迁,有的顶多只是寄籍在此的衣冠户和本地豪族,从成都一地,兴许可以推广到益州,乃至于其他地方,可换成是关中河洛山东……”
杜士仪突然停住不再说话,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所以历来变动成法,也许短时间内可以倖进,但必定会引起疯狂而强烈的反弹。真的想要变,只有不破不立……”
两税法的真正推行,不就是因为安史之乱,租庸调的根基全部瓦解,即便如此,两税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