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厮杀,当寻常百姓大清早打开门,看见街道上残存的一处处血迹时,无不心惊肉跳。然而,沿街敲锣打鼓,高声嚷嚷着昨夜来犯马贼已然全歼的声音,却让人们刚刚提起的心复又放了下来。尽管有人不相信,可云州四处城门上方悬挂着一个个狰狞可怖的人头,有心人东西南北转了一圈数下来,竟是整整八十!联想到此前据说固安公主遭袭之际,传言道是马贼只有约摸百余人,城中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欢腾。
不过,有人高兴,也有人不高兴。这其中,跟着杜士仪从京城过来的北门禁军中精选出来的健卒,便是最最恼火的。自打进了云州城,履新的杜士仪就仿佛把他们忘记了似的,只让人安排了他们的食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一次。就连昨晚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在事先竟是一丁点都不知道。四个王毛仲悄悄安排在其中的钉子彼此碰头一合计,全都是一筹莫展,最后便有人突然轻咦了一声。
“对了,你们有没有发觉,咱们这次的人当中,大多都是葛大将军挑选出来的,而陈大将军那里出了十几二十个人,其中有几个人自成体系,从路上一直到现在,都从来不和咱们搭话,而且看上去也面生得很。”
这人起了个头,其他三人也都觉得有些纳闷。攒眉苦思了一会,其中那个容长脸的便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会儿我偷偷瞧了一眼,有一个很少和人照面,但看着极其年轻,我恍惚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真要是贵人,怎会到云州这种地方来?再说了,圣人防着宗室们和防贼似的,绝不会是宗室中人。不过,陈大将军为人谨慎,说不定这几个人另有目的,总之,凡事避着他们一些,免得回头给王大将军惹上麻烦。”
背地里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在京城还得提防隔墙有耳,但在云州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众人就全无心理负担了,当即一阵哄笑,很快就略过了这一茬。然而,王毛仲吩咐的任务倘若完不成,他们全都没法回去交差,因此头碰头地一合计,四个人终于商量出了一个办法。
他们可不是寻常阿猫阿狗,乃是北门禁军,天子近卫!跟着杜士仪跑到云州来,这就已经够委屈了,关键时刻还被人撂在一边,眼看人家又是重赏又是建功,他们却连口汤头都喝不着,想来忍无可忍的人应该多得很!干脆煽动了人齐齐去闹事,这样一来,杜士仪可就没办法继续干晾着他们了!
说做就做,四人分头去自己认识或是相熟的人那儿舌粲莲花地一说,很快便引来了相当的共鸣。最后,整整一百名健卒竟是到齐了八十余人。这一大堆人往公主府门前一站,旌旗招展甲胄鲜亮,自然而然显得气势汹汹。这时候,起头去游说发动的四个人已经隐藏在了幕后,而出面的正是有正八品司戈的官衔,名义上是这百人之首的窦德武。
尽管出自窦氏,但三代之内没出过什么显宦,自己以勋官子弟入仕,如今四十出头也不过是正八品上的司戈,窦德武本没有多少雄心,此来云州也是打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意。可是,杜士仪这样明显冷落他们的做法,让他的心里也大为不满,眼见着属下们也都忍不下去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当他死板着一张脸把求见杜士仪的话对门上说了出去之后,他心里就隐隐之间有些后悔了。
那杜十九可不是好惹的,入仕这许多年拉下马的对手且不说,此次一条诱敌之计一晚上就杀了那么多马贼,如今悬首城门的脑袋尚未风干,他这带头一闹,会不会被成为杀鸡儆猴的那个人?
可再后悔,他到这时节也只能硬挺着。好在他只等候了不多久,里头竟然不是召见,而是一身大红官服的杜士仪亲自出来。面对这情形,他心下稍安,行了个军礼后便沉声说道:“杜长史,我等应命扈从来到云州,也已经好几天了,可杜长史只命人安排我等食宿,却绝口不提其他安置,甚至于都不曾再见过我等一面。昨夜马贼夜袭,我等也并未受命出击,莫非杜长史是信不过我们不成?”
窦德武到底是老油子,一开口就直接扣上了一个信不过的大帽子,立时激起了后头众人的共鸣,一时喧哗不止。而杜士仪并没有急着开口,眼见窦德武转身举手示意肃静,可却好一会儿都没能弹压下这些人,他心里就有了数目。等到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方才开了口。
“之前固安公主遭袭,我担心云州境内不宁,这才请陛下拨了你们这一百人给我。可各位既然是北门禁军,职责是天子戍卫,而非我的护卫,我自然不好轻易调拨,故而到了云州城之后,便请贵主派人安排了你们的食宿。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而是你们对云州城内的情形不熟悉,对于云州城外的地形也不熟悉,与其作为先锋,还是作为后备更合适。如今马贼既然已经全数被歼,贵主说了,她的护卫已经绰绰有余,所以,我在报捷时已经请命,各位不日就可回归长安了。”
此话一出,上下顿时一片哗然。平心而论,对于要前往离开长安足有将近两千里的云州,大多数人都是心里不乐意,但君命难违,他们只能从命。可是,昨晚上就那么一场仗,杜士仪那出手大方的战功加打赏的双重犒劳实在是打动了他们。天子禁卫的名头不过是好听,平日里逢年过节有些犒赏,但要往上爬却难如登天。于是,也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声,抗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