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这一支,固然京兆杜氏名门望族,其实已经寒微至极了。他的高祖杜君赐虽追赠怀州刺史,但几代下来官越当越小,叔父杜孚如今仕途有所起色,可他父亲因为死得早,根本就没有出仕。而到他三头及第,八年六任,去年又因定云州的军功获封蓝田县开国子,封妻荫子,追赠父母,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然而,他此番应召回长安,却正好碰到了宇文融罢相贬斥的大事,因为人尽皆知的那一层关联,他的私宅一时竟是门庭冷落,少有人来。
因此,这突如其来的一拨人造访,又那等嚷嚷,自是引来了路上行人纷纷驻足。也不知道是谁认出那是宇文融的家眷,嚷嚷了一嗓子,围观者一时更多,甚至还有好事的拔腿跑到距此不远的万年县廨报信。不过一会儿功夫,在这大清早的辰光,杜家门前便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所有人都在翘首等着门内杜家人的反应。很快,大门就被仆人拉开了来。问清楚来者的身份之后,得知是宇文融的夫人和二子一女,那仆人慌忙打了个招呼,拔腿就往里头跑去。
“杜长史真的会收容这些人不成?”
“说不好……啧啧,说起来之前还是得尊称一声相国的人,现如今却沦落到这种下场,这官场上的光鲜还真是靠不住的!”
“要我说,杜长史这次被召回京却干晾了这么久,就该知道厉害才是,袖手旁观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真要是那样,别人又该说他见死不救了!哎,要说杜长史还真不容易,年纪轻轻独当一面,还禁不住人算计!”
自从开始应试科场以来,杜士仪就一直注重经营名声,始终巧妙地让自己成为长安百姓议论的话题之一。所以如今面对这么一桩送到门口的麻烦,围观者当中有的看热闹,有的幸灾乐祸,但同情叹息感慨的人却是大多数。当有人看到原本拉开一条缝的杜家大门陡然大开,一个年轻人快步出来时,立刻大声嚷嚷道:“是杜长史!”
杜士仪一出来就看到了面前的人。他曾经也常常来往于宇文融的宅邸,对宇文融的夫人并不陌生。宇文融母家京兆韦氏,自己也娶了韦氏女为妻,夫妻俩从最初的寒微一路相携走到现在,即便宇文融内宠不少,夫妻情分却也深重。此时此刻,他见韦氏形容憔悴,双颊显然凹陷了下去,情知宇文融罢相之后,其妻的日子很不好过,当即上前施礼道:“嫂夫人,家里人不懂事,让你在门前久候了。里头说话吧。”
尽管韦氏不知道宇文融为何在信上那样执意地要求,但丈夫到了这个地步,韦氏各支各有各的盘算,竟是难以施救,她已经对母家失望到了极点。因此,就算丈夫的要求在两个儿子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但她还是来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有一句话,请杜长史看在当日和我家相公曾经有过同僚情分,容我等母子徙往云州定居!”
杜士仪抬头看了一眼那些围观的人,哪里不知道无数人都在等候自己的回复。即便就是他自己炮制了这一次的事件,但他还是不得不出言提醒道:“云州初置,百废待兴,远远比不上两京富饶安定,动辄有兵灾之威。嫂夫人真的要儿女到那里去受苦?”
“留在长安也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不如远走云州,求一个清净!”韦氏斩钉截铁地答了一句,继而就眼神炯炯地盯着杜士仪问道,“杜长史若是不愿,那我就带着儿女,亲自到京兆府去请过所!”
围观的人群哪里还看不出韦氏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时更加喧哗嘈杂。倒是一旁的宇文融长子和次子见状大为担忧,一个连忙在母亲耳边低声提醒说话和软些,一个则是对杜士仪作揖道:“杜长史,家母一意孤行,硬是要带我等徙往云州,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杜长史宽宥一二……”
杜士仪突然摇手阻止了宇文融的:“我和宇文兄昔日旧交,他如今固然罢相远贬,但嫂夫人既然上门如此相求,我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如此,请二郎搀扶嫂夫人到我家中先休息片刻,我这就亲自带大郎去京兆府办理过所。”
韦氏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此刻见杜士仪竟然以这样的态度答应了,她登时喜出望外。当杜士仪叫来家中下人,陪她和次子长女进屋安顿,而自己则是带着长子宇文涛径直出门时,她眼看大门关上,那些窥视的目光全都挡在了门外,这些天来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的她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阿郎这些年相交了那么多人,举荐了那么多人,总算有一个可以托付的!”
事发突然,如此消息还来不及第一时间传到京兆府廨,杜士仪就已经带着宇文涛来了。得知是来办理这么一件事,京兆府户曹参军方捷只觉得汗滴滚滚而下,推辞也不是,办理更不是,好容易方才找到一个借口暂时脱身,拔腿就直接到后头寻京兆尹桓臣范。
京兆尹这样的高官,历来天子择人都是极其谨慎的,如今在任的桓臣范乃是武后末年诛除张昌宗张易之兄弟的功臣桓彦范的弟弟。桓彦范当年被韦后陷害诛杀,桓臣范也一度先贬辰府司马,再流建州,但随着韦后被杀,睿宗和李隆基父子先后登基,他这样的前朝被冤臣子自然也得到了昭雪,今年年初方才从左金吾将军迁京兆尹。如今已经五十有七的他看多了人事沉浮,性格里更多了几分豁达和悠然。
“就这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