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被天子从云州召回长安,如今又二话不说令他速归,杜士仪却没有半点不高兴。尽管六部,乃至于御史台中的空缺当成是香饽饽,但他却不太喜欢长安这个人事倾轧到让人头疼的地方。唯一遗憾的是,此次归来没能见到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和玉奴。当他去见过赵国夫人和王元宝之后,与宇文融的夫人韦氏及其子女一行出长安过了灞桥,再次回首那座巍峨壮丽的帝京时,他便朝那辆牛车看了一眼。
“阿娘,阿爷在昭州会有事么?”
韦氏听女儿宇文沫这么问,一时只觉得心如刀割,但还是勉强笑了笑:“没事的,你阿爷为人最是坚韧,一定会回来的!”
“阿爷难道不能辞官么?辞官之后,就能和我们一起去云州了!”
面对女儿这样一句天真的话,韦氏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对于丈夫来说,前程便如同生命一般,即便希望再渺茫,也仍然期冀东山再起。更何况,贬官又不能等同于寻常外放,若是这当口辞官,只需怨望两个字,就能轻轻巧巧连宇文融的命一起断送掉!王翰之所以能够在汝州长史任上辞官,躲开了下一次贬谪,还不是因为朝中有张说护着,可宇文融呢,朝中那么多人,还有谁会为他说话?
“总有一天,你阿爷会来和咱们团聚的。”说了这句话之后,仿佛为了岔开话题,韦氏打起窗帘招手叫了道,“你去对杜长史说,他有公务在身,不用为了我们放慢行程,还请先去云州主持大局。料想沿路都是官道,也不至于有人为难我们才是。”
杜士仪得知韦氏请自己先走,即便他本来就有如此打算,此刻也不禁暗道其会做人。他跟着宇文涛到马车旁边和韦氏打过招呼,又留下了三个护卫以及自己的名帖,随即就带着其他随从立时启程。然而,等到了潼关之后,他和暗地尾随的赤毕一会合,立时吩咐其远行昭州平乐,去见宇文融。
尽管从未违逆过杜士仪的命令,但这一次,赤毕很有些不情愿:“郎主对宇文融已经仁至义尽了。不是我不从命,如今他远在岭南,天高路远,而郎主正是用人之际,我这一走就鞭长莫及!而且,我想谏劝郎主,就算是派别人,也大没有必要。就算有人苛待了宇文融,难道我还能为他出头不成?说一句不中听的,纵使宇文融昔日苦劳,可他有今天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见赤毕气鼓鼓的满脸不情愿,杜士仪想起自从当初崔谔之把人给自己,这些年来风雨同舟的情分,他不禁笑了。指了指面前的座位令其坐下,他斟酌片刻,便淡淡地说道:“有些话,我可以对你说清楚。交情是一条,但还有另外更重要的一条。你知道,宇文融青云直上的这些年,举荐过多少人?”
“可他举荐的人再多,这一罢相贬斥,也立时人走茶凉了,除了郎主,其他人顶多送过程仪,有谁真正伸手拉他一把?”赤毕轻蔑地哼了一声。
杜士仪丝毫不以为忤,和颜悦色地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能举荐这么多人?”
“这个……”赤毕一下子愣住了,他虽是武者,但这些年经历颇丰,须臾就醒悟了过来,“是因为宇文融曾经作为括田括地使、劝农使、廉察使等等巡狩天下,所以才能见识贤与不肖,甄别出真正的人才!”
“没错,你说对了。这次我回京,源丞相虽则向我推荐了一些人,但源丞相在外任上的机会很少,这十几个有些是京官,有些是他在各种上疏中甄别出来的的,真正如何不得而知,能否为我所用更不得而知。宇文融就形同一本大唐所有外任官的花名册,你说如果他就此埋没岭南,岂不是可惜至极?所以,我让你过去,一时告诉他妻儿的情况,二是以便于照拂,三则是,希望他将来能够把那些尚未来得及举荐任用的人,整理出名单告诉我。只要我有能力,必不让人埋没了!”
直到这时候,赤毕方才明白杜士仪托付自己的事情有多么重要。他立时换成了正襟危坐的姿势,深深低下了头道:“郎主苦心,我明白了,必然不负所托!”
过潼关,经蒲州、晋州而抵达太原府时,天气已经日渐寒冷了起来。一路疾驰,杜士仪都是裹紧大氅顶风而行,到了太原自然少不得宿一晚。尽管他并不想去打扰晋阳令李憕,但许是城门守卒核查过所时留心,抑或是李憕一直在留心他的归程,因而他一住下便有人持帖来见,却不是李憕邀约他到晋阳县廨,而是定下了李憕过来拜访的时间。果然,眼看快要到宵禁时分的时候,李憕只带了两个随从悄然而至。
杜士仪和这位昔日宇文融极其器重的度支郎中,张说的外甥女婿,说到底并没有多少交情,仅有的联系还是通过郭荃和王容建立起来的。张说和妹婿阴行真情同兄弟,就和他与崔俭玄的情形差不多,因而当时在有感于李憕大才之后,立刻为其外甥女定下了亲事。如今他真正面对这位三十五六却依旧相貌堂堂丰仪出众的美男子,也忍不住暗自喝了一声彩。
怪不得能让张说为之动心!
“今日我来,不为公事,只想谢谢杜长史为宇文少府所做的。”李憕诚恳地拱了拱手,随即方才苦笑道,“我原本还欣喜于他的拜相,谁知道竟会如此风云突变,转瞬间他竟是从顶峰跌到谷底。构陷信安王那样的国之大将,这固然是宇文少府的罪责,可就因为他骤然罢相,户部度支几乎一度陷入瘫痪,而朝中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