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节度使牛仙客,以心细如发,熟知仓廪,整备兵马为最,但最让士大夫诟病的,却是其一介小吏,毫无科场经历的出身,但要说在河西诸军中的威望,牛仙客虽不能说一时无二,却也深得军民之心。原因很简单,从当初王君毚为河西陇右节度使的时候,他就事其为判官,再加上出身泾州,仕宦之后始终在河陇,故而对河陇的情形了若指掌。
在熟悉河陇这一点上,杜士仪自然不敢和牛仙客比肩,但如今既然是边境无战事,在民生、仓廪、兵备上,他却以牛仙客作为榜样,无时不刻打起精神。让他大为欣喜的是,尽管田陌那本农书写得磕磕绊绊,但竟然还真的像模像样有了两卷的草稿,上头的草图绘制得极其用心。只不过,边上那些字迹,却让他怎么看怎么狐疑,这会儿不禁放下书卷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书画确实是用心了。不过,我看这字迹娟秀,似乎不是你亲笔吧?”
若是旁人兴许还要支支吾吾,可田陌却憨笑道:“郎主慧眼如炬,不是我写的,是我口述其意,蔡娘子写的。她幼时曾经随外祖父读书习字,一笔字比我写得好,而且,这上头的很多图样,都是她帮的我实际做出来,又在四乡田地上试用过。”
这么说,当初还闹过别扭的蔡武娘,竟是常常与田陌往来么?
杜士仪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旋即就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倒是得了臂助。既如此,你二人便多多用心,早日将这农书著成!”
田陌连声答应之后,可正要出门时,他却想到一件事,复又止住了脚步:“郎主当初在蜀中成都为官的时候,我曾经见民众用筒车灌田,一夜可浇百亩,因蜀中水流湍急,岸高水低之故,而如今鄯州地形别有不同,去岁百工大会上,我选取的那一款水车,便利于平地取水灌溉,利用的是畜力。我还给蔡娘子看了之前郎主所为的水轮三事,蔡娘子说,加以小小的改动,更适合鄯州本地,不知郎主意下如何?”
水轮三事他只是出了个主意画了个大概的草图,具体试行方案都是代州能工巧匠所为,是否与原创有区别他还不能确定,怎会拒绝别人改进?
杜士仪当即想也不想地说道:“就由你们去思量,若有成效再来报我!”
去岁麦熟,利用水力的水轮三事大大减轻了磨面贮粮的工序,在鄯州湟水鄯城龙支三县附近开设的大磨坊几乎无不是天天门庭若市,大大俭省了军民的力气,无不令人称道。因而,即便此前对百工大会不无抵触的官吏将卒,如今也已经视此为寻常,至于登门自荐铸刀的铁匠以及各种技艺的也不在少数。可铸造不比其他,杜士仪在考察之后,把大多数人荐到两京军器监,只留下两三个着实技艺非常而又孤身一人别无亲眷的,派妥当人将其悄然送往了云州。
苗延嗣如今以河州刺史兼陇右道采访处置使,总算是不在鄯州了,可即便身兼镇西军使,可苗延嗣从来没有治军的经验,陇右军将又素来抱成一团,所以他这个刺史在政事上勉强还能顺遂,军务上却不免磕磕绊绊。而他利用身为采访处置使之权,对于各州事务都有纠劾之权,旁人就难免听到杜士仪在人后怒斥苗延嗣多事。于是,当王忠嗣被杜士仪派去河州协理镇西军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幸灾乐祸。
想来杜士仪是打算从脖子上卡住苗延嗣七寸了!没有军旅支持,纵为河州刺史,又有多少威权?
午后时分,眼见得一队二十余骑从鄯州都督府门前大街上驰来,拥在大门口投书求见的士子们顿时让开了一条通路。其中有认得的立刻指着头前一骑向其他人解说道:“瞧,那便是王忠嗣王将军!”
“便是那天子义儿?”
“嘘,杜大帅严禁军中如此称谓,王将军亦然。虽自幼长于宫中,不敢以圣人之名标榜自身。”
“原来如此。”
在四周那些或敬服或羡慕的目光下,王忠嗣淡然若定地跳下马背。他本就生得健硕伟岸,一表人才,如今虽是名为被贬,但在陇右鄯州,无人不知他是深得陇右节度使杜士仪信赖的大将,眼下虽只是临洮军副将,可在军中威严极重。而李隆基虽贬了他,可终究还是爱重他的才干军略,甲胄军服都是上一次他力退吐蕃兵马后御赐的,甲胄鲜亮,华服盛彩,身下坐骑又是百里挑一的骏马,即便风尘仆仆,此刻英姿哪里是威武二字能够尽述。
好男儿当如是!
然而,就在这时候,只听鄯州都督府中一阵喧哗,紧跟着,便有服色整齐的牙兵从里头出来,须臾便将门前士子暂时遣开,分列扶刀肃立,一个个恰是如同钉子一般。看到这一幕,当即有人低声轻呼道:“是杜大帅出府了!”
服紫佩金鱼,节度一方,起居八座一呼百诺,也不知道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此刻眼见得左右随从簇拥着一位三十余岁的青年出来,不论是见过没见过杜士仪的,无不翘首引颈细细打量。大约是因为陇右气候之故,在陇右眼看就要两年了,杜士仪少了几分早年面如冠玉的秀气,那小麦色的脸庞上多了几分坚毅雄肃,身量虽是不若王忠嗣那样魁梧,却也不觉纤瘦,脊背笔直身量挺拔。当两厢照面之时,王忠嗣立刻下马屈下单膝军礼拜见,却是被杜士仪一把搀扶了起来。
“忠嗣回来得正好,今日临洮军中操练军阵,郭建三番五次派人催请,你便与我同去吧!”
王忠嗣这一去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