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杜士仪,你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远望那座鄯州湟水城,牛仙童的脸上露出了异常得意的笑容。从区区一个小宦官,一路一路爬到了如今的位子,他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下了多少苦功夫,可是,有些东西可以通过如今的富贵荣华弥补,有些代价却再也不可能挽回了,比如身上挨的那一刀。所以,能够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机会,他从来不会放弃,即便同僚之间颇有讨厌他的,可也阻拦不了他在天子面前的渐渐得宠。
横竖高力士和杨思勖这两位真正功劳卓著而又有头有脸的,并不在乎下头人如何争斗不休,他正好趁着他们瞧不起人的时候,悄悄爬到顶峰,把那两个人一脚踹下去!
“看那边城门口迎接的人,真是万人空巷!”随从而来的中年宦官邱武义对那壮观的景象啧啧称羡,继而就恭恭敬敬地对牛仙童说,“钦使,到了湟水之后,咱们怎么查?”
临行之前,牛仙童百般探听,终于确定,天子对于河陇近日连番校阅的情况很是关注,再加上两地都有募兵补充,因而军中人员委派是否有别人所谓的任人唯亲,是否有虚报军额,至于仓廪以及甲仗营田支度等等是否有问题,也都在巡查之列。所以,他这个钦使的权力可谓是大得惊人!所以,此行他禁绝从者直呼他内谒者这个官名,而是一再要求要称呼他为钦使,既满足了他假天子令的虚荣感,又不会触及身为宦官的自卑。
“我此次是代陛下巡边,所到之处,自然应当官民迎接,至于怎么查,我心里早就有数了!”
用毫不在意的口气答了一句后,牛仙童一把抓住了缰绳,随即一马当先驰了出去。为了这钦使的风光,他斗倒了多少人,花了多少工夫,这才走通武惠妃的门路,终于再一次来到了陇右?上一次他到陇右,是为了给正当红的杜士仪送那只有三品以上官才能穿的紫色官袍和金鱼袋,杜士仪给的好处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而这一次他挟了天子钦命而来,看杜士仪还是否敢不把他当一回事!
眼见得牛仙童一骑绝尘而来,杜士仪便对身边面色僵硬的王昌龄和高适笑道:“别这么板着一张脸。牛仙童此人,我打过不止一次交道,自大贪财,却又最喜欢别人礼敬自己,更何况他如今是代表陛下来河陇巡边,你们总得给他一个笑脸。”
王昌龄见高适面色不豫,一时愤愤然:“宦官巡边,从唐初以来就从未有过,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如果一切都沿着那条既定的轨迹,更奇葩的还在后头呢,就连汉末十常侍都只操纵了一次废立,可中唐晚唐那些宦官可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杜士仪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气定神闲:“少伯噤声,抱怨的话到此为止。”
而高适则是终于忍不住讷讷说道:“此前大帅给洛阳张裴李三位相国的信,乃是我草拟的,如今牛仙童巡边,分明另有用心,想来我那三封信……”
“达夫何必妄自菲薄。陛下打算遣左右亲信巡边已非一日两日了,不是你替我给政事堂宰辅写几封信就能够阻止得了的。清者自清,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些低声的交谈,只有身后距离最近的王忠嗣和南霁云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年龄相近,经历却截然不同的两人自然感受也不一样。
王忠嗣是因杜士仪想到自己的受谗被贬,想到父亲被人见死不救以至于战死,再看到如今李隆基竟然不派朝中文武,而是选择了一个内侍前来河陇,不论是出于什么,那种疑忌的架势竟是清清楚楚。南霁云想的则是之前在云州从陈宝儿读书学过的那些经史,几乎无不指斥任用阉宦的君主昏庸,心里一时复杂极了。
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分明登基之后开创了这开元盛世,缘何这些年却渐出昏招?
最后的疑问,这临洮军一正一副两位将军竟是一模一样,尤其在看到牛仙童策马驰来,当杜士仪率众行礼相迎时仍旧高踞马上时,他们心中这不忿和迷茫更甚。至于其余鄯州都督府及临洮军中文武,见牛仙童趾高气昂摆足了钦使的架子,暗自忿然的竟是占了大多数。至于往日不受杜士仪重视,早已按捺了不止一日的某些人,面对牛仙童那不可一世的架势,心中不禁小小活动了起来。
兴许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杜士仪哪里看不出牛仙童是在对自己耀武扬威,然而,对于牛仙童的这次到来,他在河陇也好,在两京也好,全都有相应的布置,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会儿他竟是仿若没事人似的,将那些讥刺的言行举动全都硬生生忍了下来。当一行人入城之际,他有意拨马落后两步,见牛仙童左顾右盼走在最前头,他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不多时,牛仙童竟是扭头看了他一眼。
“我听人说,杜大帅治陇右以来,陇右几成杜氏陇右,不知可有此事?”
“钦使此言实在是太可笑了!大帅治陇右以来,一面守御吐蕃,一面垦荒屯田,陇右军粮几乎能够自给,之前秦州地震时,更是资助良多!现如今陇右仓廪丰实,甲仗齐备,军容更是极盛!大帅所拔擢军中将卒,除却南将军乃是云州旧人,此外全都出自陇右,因而上下军将服膺!钦使这杜氏陇右四个字,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是打算让陇右军民上下寒心!”
杜士仪本打算轻描淡写地回击一下牛仙童这露骨的指摘,没提防身边却有人突然接过了话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