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钰从房中出来时,顾七娘早已等得不耐烦,不免又喝斥了一句:“你在忙些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
顾钰微微欠身,向顾七娘行了一礼,极为谦恭的回了一句:“让姐姐久等,报歉。”
顾七娘眼见她态度恭谨挑不出错处,便也只好收敛住心中的怒气道:“好了,我们走吧!”
说完便率先走去,顾钰慢慢跟在其后。
顾氏庄园极广阔,嫡母虞氏的住处在西院北角,也是一处极幽静雅致的所在,其间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藤萝修竹,掩映于一片苍翠松柏之中。
在顾七娘与两名老妪的带领下,顾钰经过一条曲折的抄水回廊,路过好几座亭台,才见一座极为精致的别院所在,白灰墙,浅红瓦,连接着拱门和回廊,挑高了大面窗的客厅,其间雕花古朴典雅,又清新悦目,直令人心旷神怡。
转过一道紫檀木架子的大插屏,顾钰便看到了斜身倚坐于一几旁,正慵懒研墨写字的虞氏。
此时的虞氏一身白色对襟的三重深衣广袖裙裾,梳着较为松散的堕马髻,头上斜插一枝紫檀木的孔雀单翅木簪,眉目低垂如画,口若含朱玉润,人便这么慵懒的坐在那里,白色裙裾以流水般的线条自她曲线的身体落下,更显得身姿娇弱,万种风情。
无疑,虞氏的长相是极美的,其娇柔如娇花照水的气质与十娘不相上下,但与十娘相比,却又多了一分慵懒和蕴藉的妩媚。
顾钰的生母沈氏在吴郡一带也是出了名的美人,个性最是张扬而洒脱不羁,很难想象,以武宗豪强之家出身的沈氏,输给的竟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看似人蓄无害的女子,不过,话又说回来,时人欣赏病弱含蓄多于艳丽张扬,这样的女人能走进男人之心也确实不足为奇,但也由此可见,沈氏输的绝不止是样貌,还有……心机。
见顾钰到来,虞氏才悠悠的抬起眼皮,缓缓将手中的笔放下,她的面前,白绢上正书写着“上善若水”四个大字,是极为秀丽的簪花小楷,不难看出,效仿的正是西晋卫夫人的书法,时人谓,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美人登台,又如红莲映水,碧沼浮霞”,就连王逸少启蒙也是以卫夫人为师。
但很显然,虞氏书法虽美,却也美不过卫夫人,就更别说书圣王羲之。
她看了顾钰一眼,顾钰便行了一礼,道了声:“母亲。”
虞氏便嗯了一声,眸光中却微显讶然,她清了清嗓音,略清甜的声音便溢出:“听说你被祖母叫去了怡心堂,为的是你与十娘落水之事?”
事出突然,她并没有来得及赶到怡心堂,顾老夫人便将此事作罢了,却在她请安时,又将她狠狠的训了一顿,道是,这孙女既是养在她膝下,其教导养育却是她不得忽视的责任。
顾钰道了声:“是。”
虞氏虽然心里这般想,脸上却看不出喜忧,她微微侧了侧身子,尽量将身姿看上去优雅又端庄,又道:“你既尊为我为母,那么作为母亲的我,对你做错之事给予教训和惩罚,你可有怨言?”
“自无怨言。”顾钰毫不犹豫的顺口答。
虞氏怔了怔,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听话,迟疑了甚久,才道:“那好,你今日冲撞了你祖母,又将十娘气得不轻,你与张十二郎私相授受,导致十娘与张家郎君的婚事作废,这每一桩事对于闺阁女郎来说,都是极为严重影响声誉之事,母亲便罚你跪伺堂,抄写《道德经》五十遍,你可甘愿?”
“甘愿!”
顾钰仍是毫不思索的回答,这会儿便连顾七娘都讶然的张大了嘴。
虞氏怔忡一刻,正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顾钰笑了笑道:“不过,既是抄写道德经,母亲也当赐我一些笔墨纸砚,以及木匾。”
“你要木匾做什么?”虞氏脱口诧异的问。
“也没什么,就是写字的时候,可能会用得着。”顾钰这般解释道。
虞氏狐疑的看着她,半响道了一声:“好!”然后吩咐下仆取了一些笔墨纸砚以及木匾来,交到顾钰手中。
顾钰恭恭敬敬的接过,转身就要离开,却忽地又顿下了脚步。
她一顿下脚步,顾七娘与虞氏皆身子一顿,目光警惕的看向了她,早就知道这丫头不会就此乖乖的领罚,其性子更是承继了她生母的桀骜不驯,嚣张跋扈,这顾府里哪位姐妹没有挨过她的拳头,可这丫头不管受多重的惩罚,却还是屡教不改,偏偏父亲和祖父还偏袒着她,处处为她说话,不然,以她一名庶女的身份,就怎么会在这顾府中呆到现在?
顾七娘正想着,就听她道:“哦,对了,母亲,我听说母亲出身名门,自小可是熟读百家之书的,那么,孔孟庄老自是不在话下,敢问,庄子有一言,言者,何也?”
虞氏一怔,那双似喜非喜含情的双目飞快的抬起,投向了顾钰,她问这干什么?
心中虽疑,虞氏还是答道:“言者,风波也!”
顾钰便笑了,也跟着说道:“是也,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孔子也说,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母亲家学渊源,自是思辨敏捷,当知道言语这东西向来捉摸不定,又怎能偏听偏信,难道主母认为,传言乃实也,道听途说,可信也,然,若以此为道,未免浅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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