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授的课程也不见什么高深,也不见什么道理,只是一些实务和例子,讲的人一看就是粗鄙之辈,言谈举止间都带着一股卑贱。
这简直是荒唐,士农工商,读书士子最为高贵,商人最为低贱,可这里面学的却是伺候商人,为商人做事的学问,然后那吏目更是贱役,世代不得科举的,连士农工商四等都算不上的,居然让我们学他的学问,还有这农事,穷庄稼汉的道道有什么可学的,辛苦读书,不就是不愿去吃这个苦吗?至于海上船务,那是九死一生的活计,都是没有王法之辈才干这些,我们堂堂士子,难道就去做这个?
而且看看什么人在听课,有商号里的伙计,有衙门里帮闲的白役,甚至还有草原上来的鞑虏,偶尔还能看到怪模怪样的番鬼,圣人说有教无类,可不是说什么人都教的,还有不少正该上私塾的孩童,正该考取功名的年轻人,居然也在认真的听,这真是败坏子弟,伤德造孽!
荒唐之极,看来这徐州也不过是寻常贼寇啸聚,一时侥幸就气焰嚣张,不知道招贤纳才,不知道尊重士人,这样的短视凶暴之辈,如何能长久得了。
看史书上,看各种杂闻野史,还有听评话戏文,大凡想要扯旗造反并且赶出一方局面的,都是对读书士子重视无比,尤其是在这最开始的时候,就算没有功名的读书人来了,都要倒履相迎,高高拱起,然后才会吸引来各方贤才,那一朝开国不是如此,就算那五胡十六国时候,那辽金蒙元时候,谁不是对气恭敬,如若不然,那就只是流寇豪霸一等,昙花一现,和这样的势力勾连,非但没有好处和前途,反倒容易惹祸上身,且看他如何倒了吧!
大多数兴致勃勃来到的读书人都走了,很多人觉得这短训班本身就是侮辱,也有人听了第一节课之后也走了,觉得这些都是贱业,学这个是自降身份,也有人听了几天,然后也走了,他们自小读圣贤书,只知道背诵,这些完全不同的路子根本接受不了。
只有很少的人留下,他们或者是的确无路可去,或者是觉得自己在科举功名上已经没什么前途了。
无路可去的读书人大多来自山东,苛捐杂税不必提了,朝廷的辽饷让他们最后一丝忠心也都烟消云散,自家的田产留不住,朝廷的粮米发不下来,妻儿饥饿难耐,在这等情形下,谁还有心思读书,先吃饱了养家才好。
很多山东来的读书人,到达徐州的时候,和流民没有什么区别,给他们一条活路就比什么都强。
再就是徐州本地的读书人们,这里文风不盛,读书本就没什么出路,说起来有些好笑,徐州读书子弟最多的地方是徐州三卫,也只有卫所军将宽裕些,也只有这些卫所军将更想让子弟们在仕途上发达,这些徐州的读书人是亲眼看着赵字营成长,看着贫穷凋敝的徐州如何一步步变好,看着赵字营怎么破云山寺,平山东流贼,吓退官军铁骑,南下北上击败朝廷官军,看着一个个身边原本麻木绝望的邻居亲戚怎么挺直了腰杆。
身为徐州土著,他们比别人更知道赵进做了什么,徐州有了怎么样的改变,所以他们对赵进更有信心,徐州本地读书人苦恼的是赵字营体系下没有文士的进身之阶,只要敢于舞刀弄枪的武夫,现在这个短训班就是开了一条路给大家,尽管是为了外来的人,可也没说不让本地人去。
“这做法好,虽说书经里有大道理,可不懂实务怎么能做好政事,汉唐宋各朝都讲不经地方不能入中枢,可我朝却反过来了,讲究不出京师直入内阁,二十多年不出都门一步为首辅,反倒成了美谈,但除了天纵之才,主政之人不知地方,如何能治天下,这些道理,圣贤书中真有吗?”
进士出身入翰林院,然后一步步在都中清要职位上打转,等年纪差不多了,就可以入阁为大学士,运气好的就能为次辅、首辅,二十多年光景,除了放出去当考官,回乡祭祖之类的事情,就在京师不动,然后执掌天下大政,辅佐天子,经验什么的全无,甚至连政务本身都不通。
这并不是什么笑话,而是大明的常例,只要查历科的状元、榜眼、探花,大都是这样的经历。
“莫说中枢,地方上又何尝不是如此,这读书人一直读四书五经,考中了放出来,他懂得什么,知道税赋徭役上的关节吗?知道下面这些吏目差役的花样吗?想要做事,还不是依靠师爷朋友,他一任几年拍拍屁股就走了,可衙门里的吏目差役和地方士绅祖祖辈辈都在这边,到最后朝廷派下的官员有何用,做个幌子招牌,真正管着地方百姓的,就是这些吏目差役和士绅豪霸。”
说到这个大家更是明白,莫说别人,徐州知州童怀祖就是个例子,他真正开始懂得地方政务,明白关节情弊,也知道何处着手,差不多第一任快要坐满了,那时候大家已经不敢含糊应对,但进士官本身就不想在地方上呆太久,留任本就是让人颓唐的丧气勾当,外人看来更是前途全无,这童怀祖也是特例,他留任之后能管理插手地方实务的时候,各处已经只听赵进的命令了。
“学点实务,知道些规矩,多设些拿朝廷俸禄的文吏差役,这样朝廷也能像汉时那般做事,天子旨意,百姓闻之,现在这般,朝廷规矩法令没有人听,反倒成了下面贪赃枉法的手段,这税赋徭役加上辽饷,如果只是按照正数征收,百姓们苦一点也未必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