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戍连忙望向西方。
就在那黑黢黢的庞大堡垒之后,一座低矮的小山正沉默地矗立在西方的地平线上。东方的天空已经发亮,而那里却越发显得黑暗萧索,如果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有一大片建筑密密麻麻地分布其上。
那正是萨瓦瓦的“富人区”,胡尼的“爱情之家”就在其中。
他遥望着那一大片漆黑的建筑,努力想从中寻找出“伊涅特宫”的踪迹,尤其是那座突兀的家庙——就在那里,他刚刚完成了个人智慧的一次跃进,个人命运的一次升华。
他的心中感慨万千。
胡尼,这个热情、爽朗而又好色的胖子,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轻而易举地扭转了他的命运,现在却又突然地、无声无息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是否早就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一直在冷眼旁观着自己的表演?
在最后的时刻,那个人为什么选择避而不见,而是干脆利落地玩起了“失踪”?他的内心进行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吗?他是否对自己动过杀心,或者在是否保护“一生的朋友”的选择中左右为难?
这一切,殷戍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那个人是他的朋友吗?他同样不知道。尽管那个人一再庄严地声称自己是他“一生的朋友”,并慷慨地给予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但是这家伙从来都不会真诚地去相信。他是一个成年人,他完全明白自己应该看重什么。
那么,那个人是他的敌人吗?理论上是的。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和那个人在政治上都分属两个尖锐对立的阵营——亲密的友谊在一夜之间翻转成不共戴天的死敌,这样的事情在历史的长河中比比皆是。
不管怎样,那个人也许从他的生命中退场了,而如此悄无声息的退场却使得他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毕竟他们曾经共同面对了可怕的死亡,毕竟他们曾经一同见证了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迹!
他们都还很年轻,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中极有可能再次见面。下一次见面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进行,只能全都托付给神秘莫测的命运之神了……
“老爷……”公主温柔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路,“我们就要离开‘凯迈特‘(黑土地)了……我们的命运,就要托付给海神了。我突然有点害怕……”
殷戍心中一震。
害怕?
连这个见多识广的神圣荷鲁斯家族的尊贵成员也感到害怕?
是的,在穿越之后第4个月零7天,他终于离开了大陆,要在大海之上颠沛流离了。在这片蔚蓝色的广阔水面之上,反复无常的命运之手可以更加轻易地拨弄他,也许能将他带入光辉灿烂的圣地,更有可能的是将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应该感到害怕。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却无比平静。
他有点搂住那女人消瘦的肩膀安慰一番,不过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殷戍又惆怅地望向了东方的天空。
那里的海平线上已经呈现出一道鲜明的白色,太阳就要露头了。
就在海平线的那一头,一直往东方逆光前行,一定可以看到阿拉伯半岛的滚滚黄沙。而在半岛深处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伫立着由另外两条大河所缔造的、同样古老也同样伟大的文明——苏美尔、巴比伦、亚述……
他死死盯着那一片鱼肚白,思想的翅膀却不可遏制地继续向东方飞行。
他的思绪飞快地掠过了伊朗高原——威震天下的波斯帝国此时还没有出现,统治那片高原的还是传说中的“埃兰”人——越过白雪皑皑的兴都库什山脉,一直朝着更加遥远的东方的另一片更加巨大的海前进。
哦呵,那一片同样由举世闻名的大河所哺育的、多山的、肥沃的土地上,应该耸立着一个伟大的“商”帝国吧……
在他的有生之年,是否能同那个极其遥远的东方“商”帝国发生接触,甚至建立联系呢?
1000年之后的亚历山大大帝可能试图这么做过,但那个人失败了。
他自己是否能实现这一石破天惊的狂想呢?
如果在这久远得无法想像的上古时期,巨大的亚欧“世界岛”两端的两个古老的文明能够进行某种形式的“握手”,会对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有何微妙的、或者是巨大的影响呢?
……殷戍软软地倚靠在舷墙之上,竟是想得如醉如痴。
“老爷,您……”塔蒙温柔的呼唤一下子打破了他的胡思乱想,“您怎么哭了呀?”
“没什么……”他赶紧飞快地擦了一下眼泪。
“你的老爷在多愁善感呢!”公主突然嘲笑道,“你跟了他这么久,还没有发现吗?每当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你的老爷特别喜欢多愁善感。”
塔蒙的脸一下子红了,更加用力地紧紧挽住自己主子的胳膊。
“好了,都别说了,”殷戍虚弱地摆了摆手,“扶我进去,我太累了,我需要好好睡觉。”
“阔阔塔老爷开船了也不叫您吗?”可爱的姑娘急急问道。
“是的,不要叫我,”他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心爱的棚子,“谁也不许打扰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