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观主一走,崔东山立即拿起桌上一支白玉轴,呵了口气,拿雪白袖子仔细擦拭起来,人生乐事之一,就是虚惊一场不说,还有意外之喜。
千万别觉得老观主和和气气,方才大驾光临落魄山,就只是待在山门口,坐在那儿喝茶水嗑瓜子,就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几座天下,十四境大修士里边,有几个是谁都不愿意去招惹的,只是白也是读书人,老瞎子一向懒得理睬山外事,骂随你们骂,别被老瞎子当面亲耳听见就行了。
而那个绰号鸡汤和尚的僧人神清,到底是一位“慈悲心即佛心”的佛门龙象,唯独东海观道观的这个臭牛鼻子,行事最为无迹可寻。
老观主从头到尾,都没有跟隋右边多说一句。
隋右边原本是想借此机会,多问些自己先生的事情,只是事到临头,话到嘴边,总难开口。
其实姜尚真与她说了些云窟福地的内幕,关于那位撑蒿人倪元簪,什么江淮斩蚊,当年为何失踪,为何被老观主丢出藕花福地,在异乡客子光阴悠悠,肩头多出了一只三足金蟾,倪元簪所谋何事,与金顶观的渊源等等,姜尚真都无藏掖。之所以在隋右边这边,姜尚真这么好说话,理由很简单,双方都是落魄山混饭吃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要单纯是真境宗谱牒剑修,与玉圭宗老宗主的关系,那么姜尚真的口碑风评,一直很稳。
朱敛倒是没有往她伤口上撒盐,论说苦心人天不负,可怜痴心人总被无情恼。
一些个心心念念的久别重逢,越是山河无恙,物是人非就越揪心。
隋右边神色黯然,没有御剑离开落魄山,返回那处结茅修道之地,而是拾阶而上,看样子是要去山巅那边赏景。
朱敛拿起另外那支轴头,看似白玉材质,晶莹玉润,实则不然,细看之下,竟是牛角质地。
装裱壁上挂画的两支轴头,是有学问的,若是高下双轴,合称天地款,如果是一幅手卷左右摊开,就是日月款。老观主的这幅道图,比较特殊,只说轴头,当然属于日月款,因为五岳真形图的形制,自带天地款。
故而一幅道图,上天下地,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崔东山手持其中一支轴头,笑道:“此物不管是埋于宅地,贴在门上,用来安家镇宅,还是符箓缄封,将卷轴佩戴在身,一位练气士的跋山涉水,简直就像既是五岳山君,又是大渎水神,天然兼具山水神通,拥有诸多不可思议之妙。相较于吴霜降那副悬挂就不能动的楹联,老观主的道图要更灵活一些。”
道书,画轴,两者合二为一,就成了件仙兵。
朱敛随口问道:“一旦炼化成功,道书轴头合拢,地仙修士也能手持此物远游,登山入水?”
画轴材质宜轻不损画,所以百姓之家画卷轴头多是木质,书香门第和富贵人家多用金玉,山上仙府,眼光挑剔,千年灵芝,也有或青白或斗彩的瓷轴,一般来说,牛角轴容易虫蛀,开卷则多有湿气,但是这对牛角轴头,极有可能是远古时代某位老观主同道修士的遗物,属于可遇不可求的极为珍稀之物。
关键是朱敛手中这支画轴,铭刻有墨篆“水箓”两个大字,“检劾三界,封署山岳,考明过功,鉴骘罪福”。此外以蝇头小楷写了百余个地仙名号。崔东山手里边那支,则是丹书二字“山符”,云霞蒸腾,“天人授箓,永无水患,召神劾鬼,拔度生灵”。额外绘有白余尊山神图像,像是一幅神灵群真朝拜图。
崔东山摇摇头:“那可不行,必须是上五境修士,不然拿都未必拿得动,更别说带着出远门了。”
对于一件仙兵重宝的驾驭,从来都是各大宗门不小的难题。
崔东山笑嘻嘻道:“若是老观主的本命物,那咱们落魄山就真要发了。”
攻伐之物,很多时候就是个花架子,更多是用来震慑,一般情况,其实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可若是能将一地山水气运培本固元,同时不断聚拢天地灵气,就是地愈灵人愈杰的命理格局。
崔东山叹了口气,“可惜可惜,毕竟是前朝之物,侥幸流传到了本朝,一朝天子一朝臣,就再难以诏令群仙了。”
朱敛笑道:“八分饱刚刚好。”
崔东山越看越觉得有门道,啧啧称奇道:“不过先生要是舍得,拿此物走一趟皑皑洲九都山,估计都能直接换来个太上供奉当当。只要先生愿意开价,九都山那边肯定会砸锅卖铁,哪怕欠一屁股债,都愿意买下。”
崔东山感慨道:“咱们的家底总算不薄了。”
刚得手的老观主这幅道图,还有之前吴霜降赠予的楹联。
前者可以安置在霁色峰祖师堂内,后者会悬挂在桐叶洲下宗的祖师堂大门口。
拥有了这两件镇山之宝,落魄山和未来下宗,就真正拥有了一流宗字头门派的仙气和底气。
此外还有老秀才从苏子、柳七那边讨要来的两幅字帖,花开帖,求醉贴,皆道气沛然,蕴藉文运。
既有雪中送炭,也有锦上添花。
以后落魄山只要真正开枝散叶了,估计会涌现出不少的读书种子。
崔东山转过头,朝小米粒喊道:“右护法继夜航船之后,又立下一桩大功!”
当初在夜航船那边,陈平安一行人被吴霜降来了个守株待兔,结果是好,只是过程可谓凶险至极。之后如果不是小米粒机灵,以吴霜降的淡漠性情,在已经送出一幅《当时贴》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