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各处都已熄灯睡觉。次日,练奶奶还在正屋与练竹磨牙,练竹咬死不松口。到中午,宝珠走过来道:“亲家奶奶,我们奶奶说了,瞧着莲小姐年岁不小,是该许人了。恰我们奶奶有个亲戚,有把子种田的好力气,堪称良配。既练家无力养活,她已使人去说媒,至晚间媒人就来了,请亲家奶奶放心。那家子来的聘礼,我们也不要,亲家奶奶自带回去吧。”
练奶奶听得此话,好似平地里一个焦雷,整个人都木了。
宝珠传完了话,转身就走。练竹眼里蓄满了泪,一颗颗的落。她不敢想,若非婆婆只有她一个亲儿媳,若非大哥和三弟皆非婆婆所出,娘家如此作,她还有甚活路?她不如胡三娘能生,不如管平波讨喜,空守着正房,逼的浑身心眼,还想让她怎样?练家三番五次的闹事,婆婆愿管一二件,难道还次次都管?那还不如把她喜欢的管平波扶正了,要个没娘家的更好。理由都是现成的,她生不出孩子。按官家论,庶子亦算她的儿子,有了庶子,七出无子一条作废,可在民间,谁又真按律法办事?若被休出家门……练竹生生打了个寒颤。想着前路步步危机,眼泪更甚,啜泣变成哭泣,扶着桌子,伤心欲绝。
练奶奶也跟着哭起来。阿莲是她家亲戚里顶顶尖的姑娘,最妙是没了父母,练家便是她娘家。练竹不得生,怎怨的练家焦心?倘或窦家翻脸,或是练竹有个什么,没有血缘羁绊,窦家定再不管练家。好容易有个合适的女孩子,竟就被肖金桃火嫁了。心中又不由怨恨女儿,昨日一口应下,那里还有这么多纠纷!
母女两个对着哭,各有一番怨怼。半日,练奶奶一甩袖子,怒而出门!练竹更哭的伤心,珊瑚在一旁跳着脚劝,却怎生都劝不住。此刻窦宏朗不在家,珊瑚只得对口型,叫贝壳去唤管平波,准备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管平波只得来了,并不说话。珊瑚急的直推管平波,一丝反应也无。良久,练竹哭声渐止。管平波才递了块帕子道:“姐姐太好性儿,日后遇到此事,只管把桌子掀了,看他们如何。”
练竹摆手道:“还是孩子话。”
管平波道:“姐姐想,是你靠着他们,还是他们靠着你?”
练竹怔了怔。
管平波又道:“从来谁赚钱谁当家,没听过吃闲饭的能骑在赚钱的头上作威作福。以我的话说,那叫软饭硬吃。你一巴掌扇过去就完了。今次,虽是妈妈出手收拾了,妯娌里哪个又听不见风声呢?我是个直性子,想不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只晓得一力降十会。我若是姐姐,就盯着兄弟。亲娘闹一回,我就把兄弟打一回。闹十回,我就打十回。我不怕手疼,只看亲娘的心疼不疼。”
练竹:“……”
管平波又不说话了,两个老大干仗,自然是小弟送死。就似肖金桃扇练家,毁的便是莲表妹终身。莲表妹无辜么?可练竹又不无辜了么?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同理,斗争没有不炮灰的。故,她不能做随时被“大局”牺牲的小弟,她得有力量。即使如今暂居小弟之位,至少要加大自己的筹码,不落个被人一句话处置的下场。莲表妹可是连喊冤的机会都无。
半日,练竹叹了句:“都是我做的孽,珊瑚拿两对银镯子去妈妈处,只说与表妹添妆吧。”
珊瑚道:“我劝婶婶别管此事,这不是我们二房的尾,实是算计了窦家。凭我们窦家哪个叔叔哥哥要讨小,也轮得到外人插嘴?举荐两个便罢了,没见过硬来的。婶婶又不是不贤惠,我不怕当着管婶婶说,我们婶婶待人,再没话说的。”
管平波冷笑道:“没有风刀霜剑严相逼,你婶婶八百辈子都不想这般贤惠。”
练竹才收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管平波又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我阿爷一蹬腿死了,我被伯父卖与了姐姐。我的话也放在这儿,我要自己能做主,我嫁不得好男人不成?非要上赶着做小?我能写会算,能征善战,比哪个差了?若不是我阿爷死的突然,我一点防备都没有,固然在乡间不得展长才,但只要我能爬到了城里,不说别家,窦家要我这般伙计不要?”管平波最腻歪后院叽叽歪歪争宠,她一直不喜欢珊瑚,不是珊瑚不好不聪慧,而是两个人从来不在一条道上。你护住我赞一声忠义,拿着我来做牌坊,做梦!老娘是那般好惹的么?
珊瑚果然被哽的半死。
练竹擦了擦泪,道:“我比你总还强些。生不出儿子,是我的命,怨不得旁人。”
管平波接着沉默。练竹无所出,她唯一的方法,就是留子去母。当初胡三娘生了儿子,把儿子抢了,把胡三娘卖了,天经地义。然而胡三娘现在是招人烦,可再招人烦也罪不至死。练竹果真那般行事,胡三娘又如何?活该被人抢了挣命生下的儿子么?
望着窦家正房的雕梁画栋,管平波不由想起窦宏朗的那句话——路只有那几条,给了你,旁人吃什么?窦家二房儿子只有一个,归了胡三娘,练竹步步惊心;归了练竹,胡三娘不过是另一个莲表妹罢了。她的前世也是个五讲四美好青年,作为军人,为了旁人去死的事都干了,何止是同情心泛滥?可是到了此时,活下去是那般艰难,她一点多余的心力都没有了,更逞论同情心。
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以为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