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升此言差矣!”
双脚才踏上祖宅大堂的台阶,一个苍老却铿锵有力的声音,便已经钻入了刘秀的耳朵,,“行军打仗,并非意气用事。昔日庄子曾对赵惠文王有云,世有三剑,分别为天子剑,诸侯剑与庶人剑。赵惠文王乃是一国之君,本应手握天子剑,剑斩四方,立万世不朽之业,他却只喜欢看武士们在他面前挥剑以死相搏,惹天下人耻笑。而你刘伯升,不过是一介布衣,却妄图举起天子剑平定四海,岂不是一样要贻笑大方?你平日里跟别人争强好胜,仗着身强力壮,把人打的头破血流,然后拜服于你,也就罢了!我们这些糟老头子虽然看不过眼,但念在你的所作所为总算对我刘氏一族有好处的份,便也不去多嘴。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自大,竟然做起了称王称帝的美梦来!”
“四叔?”刘秀楞了楞,迟疑着停住了脚步。从里边说话人声音和喜欢引经据典的习惯上,他立刻知道是自己的四叔刘匡。而二哥、他自己和朱佑的开蒙,都是由四叔刘匡手把手来完成。因此,四叔说话说得正慷慨激昂的时候,他真不愿意贸然进去打断。
“别人喊你一声小孟尝,你就以为自己真的堪比战国四公子了吗?荒唐!即便是真正的孟尝君,凭着手下那些鸡鸣狗盗的小贼们,在真正的帝王面前,也只有翻墙钻洞逃命的份?更何况,你既没有孟尝君的本事,又没有孟尝君的家财。想要挥动天子剑逐鹿天下,根本就是白日做梦!一旦将整个宗族都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到时候,你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舂陵刘氏上下,有多少人要死不瞑目。所以,今日不论你怎么说,只要我刘匡没闭眼,就绝不会赞同!”
四叔的话继续透过窗子传来,震得刘秀耳朵嗡嗡作响。
“文叔,你怎么不进去了?四叔当最宠你,你进去说几句话,肯定立刻能让大哥摆脱眼前的困境!”
朱佑的话,紧跟着从背后传来,带着如假包换的期待。
“不急!”深深吸了一口气,刘秀冲着朱佑轻轻摆手,“我初来乍到,对舂陵的情况一无所知。而里边诸位长辈的想法,我也是毫无了解,所以,与其现在就冲进去,不如在外边先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嗯,也对!”朱佑从小就唯刘秀马首是瞻,哪怕分开三年多,习惯也丝毫没改。稍作迟疑,也悄悄停下了脚步。
“伯升,你在想一想,我们也知道你是为了刘氏家族!但事关生死,千万不要莽撞。”
“伯升,四叔的话很有道理。咱们刘家这么多年,连县宰都没出过。有些福气,未必承受得了!”
“放屁,你们全是放屁。什么福气承受不了,咱们乃如假包换的大汉皇族,凭什么就承受不了?分明是王莽狗贼刻意打压!”
“再等,再等绿林军就打进长安城了,咱们刘家就永远无法翻身!”
……
更多的争论声,从屋子内传来,比长安城内的东西两市还要嘈杂。其中大部分宿老,都站在了刘匡一边,指责大哥刘縯是在白日做梦。而有一小部分以前跟大哥刘縯不怎么来往的宿老,这次却坚定地站在的刘縯身后,巴不得他立刻就起兵,然后明天早晨就带着所有人直接飞进长安未央宫!
“列位叔伯,听我一言。”刘縯的生意,忽然穿透了嘈杂,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十分清晰,“四叔刚才说的道理,晚辈并非没有想过。事实上,晚辈三年多来,几乎每一日都在想,甚至有时候在梦中都反复思量。咱们刘家,再这样下去,还能坚持多少时候?
咱们刘家,难道等更换了下一个朝代,还要继续仰人鼻息?晚辈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惶恐不安,所以,今日,才斗胆把各位长者和同辈的兄弟们喊到祖宅里来。晚辈之所以喊大伙到祖宅议事,而不是直接去祠堂中,就是因为晚辈觉得,眼下咱们苟延残喘地活着,已经很对不起列祖列宗了,根本没资格去祠堂里争吵,让他们为子孙的短视和懦弱而羞耻!”
他的声音不高,却极为铿锵有力。相当于是指着屋里所有人的鼻子,在骂他们丢尽了祖宗的脸面。当即,有些岁数大的宿老,就气得面红耳赤,弯下腰,咳嗽不止。也有人长身而起,大声斥责,“伯升,你这是对长辈说话么?”
“伯升,你岂能如此无礼?!”
“伯升,你到底是召集大伙议事,还是要直接宣布你的决定,如果你非要一条路走到黑,老朽绝对不敢奉陪!”
“伯升……”
“诸位且听晚辈把话说完!”刘縯肚子里藏着一团火,懒得理会众人的反应,将手向下压了压,继续大声补充,“正如四叔所说,我刘縯不过是一介布衣。但莫忘了,是谁让我等变成布衣的?!莫忘了,我们刘氏一族,才是如画江山的真正主人。莫忘了,同样是我们姓刘的,指挥千军万马打的匈奴丢盔弃甲,远遁千里。莫忘了,我们刘氏祖先,曾经让万邦来朝,就连昆仑山之西的番邦异族,也知道大汉的威名!莫忘了,我刘氏先祖,当年同样是一介布衣,却斩白蛇,揭王党,击溃了若干贵胄子孙,带给了世间二百余年太平!”
屋子里的嘈杂声,顿时就小了下去。大部分刘家宿老,无论反对起兵者,还是支持起兵者,都陶醉在了祖先的荣耀中,呼吸沉重,面孔隐隐发烫。还有一些年纪跟刘秀差不多的晚辈,则陆续站起,挥舞着手臂大声表态,“大哥,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