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快走,快走,他是刘秀,刘伯升的弟弟刘秀!” 一名亲兵伙长果断冲到梁方身边,拉起他的战马缰绳转身便走。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梁方本能地想要拒绝,嘴巴里发出来的,却是一连串牙齿撞击声。刘秀,这个名字他极为熟悉,熟悉到每天在睡梦中,都将此人杀死或者生擒好多回。每一回,带来的结果都是官职连升数级,封妻荫子,每一回,都让他全身上下的热血为之沸腾。
然而,今天终于见到了刘秀本人,他却发现自己连举刀迎战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此人像风一样穿透了自己的军阵,像风一样杀到了自己面前。而他麾下的弟兄们,却如秋天的残荷般,被对方扫倒,一排接一排折断,一排接一排沿着此人所过之处向后翻滚!
“保护校尉,保护校尉!”有人在身后大声高呼,梁方却不敢回头看看此人是谁,更没勇气让亲兵伙长松开自己的战马缰绳。
他的上下牙齿,不停地相撞,“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声音大得让他抬不起头。他的四肢,像被寒风冻住了一样僵硬,握刀的手掌越来越用不上力气,越来越用不上力气,任由镶嵌着宝石的钢刀,如烧火棍般贴着膝盖坠落。
价值千金的宝刀,被马蹄带起的烟尘吞没。亲兵们簇拥着他,加速狂奔,谁也没功夫下马去捡。此事如果发生在平时,梁方肯定会勃然大怒,然后将这群不长眼睛的家伙,挨个绑起来抽鞭子。然而,今天,他却巴不得大伙跑得越果断越好。
“梁方已逃,尔等继续顽抗,所图为何?!” 有人在他身后大叫,随即,大叫声变成了兴奋的欢呼,“梁方逃了,梁方逃了!梁方没胆子迎战,弃军逃走了……”
“没有,我没有!” 梁方被刺激得,瞬间脸色青紫。嘴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怒吼,“我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没有,校尉,您是暂避其锋!校尉,您是千金之躯,不能跟土匪一般见识!” 周围亲兵争先恐后围拢过来,夹着他,继续高速脱离战场。
“饶命,啊……”
“投降,我等投降……”
“好汉饶命……”
惨叫声,哭泣声,哀告声,连绵不断从背后传来,鞭子般抽打着梁方的心脏。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想着逃!” 眼泪顺着青黑色面孔滚滚而下,梁方一边任由亲兵们夹着自己狂奔,一边继续大声自辩。“我,我必须回去向甄大夫示警。刘贼,刘贼是想隐匿行踪,绕过棘阳,直取宛城。宛城空虚,岑鹏心怀怨望,肯定不会卖命守城。我,我是顾全大局,才,才忍辱负重!”
“忍辱负重,对,对,校尉您是忍辱负重,忍辱负重!” 众亲兵唯恐他发傻停下来,拖着大伙一起死,果断顺着他的口风大喊。根本不管背后的惨叫声是多么凄凉,更不会去计算,区区一千人如何砸开宛城的大门。
“我当初已经发现情况不对,但是,却不忍对白亭堡见死不救!”梁方抬手抹了一把泪,叫嚷着策动坐骑,将身后的战场越甩越远。
“对,对,校尉大仁大义,才误中贼人之计!”亲兵们强忍住恶心,继续大声附和。
“饶命,啊……”
“投降,我等投降……”
“好汉饶命……”
惨叫声,哭泣声,哀告声,有洪亮变得模糊,由模糊变得轻微,渐渐弱不可闻。
“我这是壮士断腕,壮士断腕!” 像疯魔了般,梁方直勾勾地看着正前方,继续大喊大叫。“刘秀不懂,不懂!他还以为我真的怕了他。你们看着,此仇,我一定要报,一定要报!”
“一定,一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我今生不血此耻,誓不为人!”梁方越说越激动,手臂忽然恢复了力气,举在头顶用力挥舞。眼泪则干在面孔上,与泥土凝结成一道道黄色的瘢痕。
刘秀居然没有追赶他,而是忙着去跟手下的土匪们,一道砍杀他麾下的弟兄。这让他在庆幸之余,屈辱感油然而生。真正动手的话,他自认武艺不输于那个舂陵乡巴佬。他刚才只是忽然中了邪,手脚都不受自己控制。
那个舂陵乡巴佬肯定会使妖法,否则,绝不会接连冲破几层阻挡,却一点伤都没受!对,那个乡巴佬一定在交战之前,就对他本人施展的邪术,否则,他绝对不会,连拔刀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兵将自己连人带马拖走。
“刘秀使邪术,算不得英雄。等下次出战,我一定要带上黑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又一阵洪亮的战鼓声,在他身前不远处响起,打断了他所有的妄想。
有数千兵马蜂拥而出,将他的去路,挡了个水泄不通。领头的大将,身穿黑色铁甲,手持一把长柄铁锤,策动坐骑迎面扑至。身背后,十余名亲信举起钢刀,耀武扬威,“站住,下江军大统领在此,降者免死!”
“保护校尉,保护校尉!”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先前保护着梁方撤离战场的最后十几名亲兵,纷纷向他靠拢。丢掉兵器,七手八脚将其扯下了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