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迷蒙,湖波不兴。一支长篙,一叶竹筏,分开了田田莲叶。湖波粼粼动,鱼儿拨剌鸣,平添意趣。可惜的是,筏子上的年轻人神思不属,闷闷不乐,反倒是撑着竹篙的道士,意兴洒脱,正是大理世子段誉和知非道人。
“世子可还是在想着你的神仙姐姐?”知非道人脸上带着几分似揶揄,又似怀念的表情。这段誉在感情上固然有几分儿戏,为他所不取,但那点怯懦确是他以前也存在过的,算是一种怀念与记忆。
若非因此,他也不会有了开导段誉的打算,不等段誉说话,他又自己把话接下去:“段公子何必纠结,那慕容家的慕容复又如何及得上你?你也是堂堂大理世子,将来的一国国主,如何把自己看得轻贱了去?论才学,儒家经艺、琴棋诗画你都不差;论武学,贫道观你虽然拳脚不通,可一身内家真气也是浑厚非常,要上乘学武那也是信手拈来,你又差的谁来?”
他向来不善和人交流,所幸段誉自幼恭聆世训,纵然先前为佳人神思不属,黯然神伤,此刻听到知非道人说话,终是忆起了旁边还有个给他撑篙的知非道人,他的教养自不会再让他继续沉溺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回过头来:“道长见谅。谢谢道长开导,小生只是一时心情低落,不碍事的。”
便是知道段誉依然心情郁结,知非道人却也不知该怎么劝说。伤心人别有怀抱,见到段誉如此,反倒勾起了他心中的那道倩影,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的沉默着,冷月流霜,慊慊不绝的,除了相思,便是寂寞。
践踏着一地月色,知非道人总算是把段誉给带回了苏州城。事实上,设非知非道人一路提携,真个不知道段世子能不能撑到最后。毕竟,他那一身内力虽然深厚,然尽是掠夺自他人,不是自己苦修得来,加之他也不懂内家真气搬运法门,自是谈不上什么温养体魄的功效,就体质而言,仍是个孱弱书生。
好容易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勉强安置下段誉,知非道人看看天色,已然弦月西坠,将近四更时分。于是盘膝做了会儿功课,待得启明星升起,便起身净面,青盐擦牙。随后去唤了段誉用过早点,又相约看看苏州的风土人情。
以知非道人的性子,自然是不耐和段誉有太多的交集,只是,他并不自信,一定能在苏州松鹤楼遇见乔峰,那个前世仰慕已久的大英雄大豪杰。至于说到杏子林去守株待兔,一则他不愿意和丐帮那群人多打交道,二则,他也不愿见证英雄穷途的悲凉,也就只好跟着段誉了。
段誉昨夜显然是没有休息好,脸上犹有倦色,倒是心情调整过来了。知非道人和段誉漫步在苏州城的大街小巷,自在悠然。那苏州自来文风鼎盛,入耳的不止是各位商贩的叫卖、还有嘈嘈市井的喧闹,以及三三两两的士子们激扬文字,偶尔几句诗句传入耳中。于知非道人而言,固然远远及不上他所诵读过的千古名篇,却也比他的文采高出不少,当下酸溜溜的说了句:“便是文章能动千古,于家于国又有何益?”
不理会几个读书人的怒视,知非道人拉着段誉瞅着一家酒楼躲了进去。“眼不见心为静”,这般自欺欺人,也真难为他做得出来。
一边的段誉只觉得知非道人言辞不对,就要出口相劝,知非道人的目光已经被西首座上一条大汉回吸引住了。
那大汉,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知非道人心道:“这般豪迈慷慨之士,舍他其谁,定是乔峰无疑了。”
也真是无巧不成书,知非道人拉着段誉钻进的酒楼正是苏州鼎鼎大名的松鹤楼,又恰巧遇上乔峰吃酒,可谓缘分!按知非道人原来的打算,此际便应该直接上前结识,奈何事到临头,他反倒有些踌躇。当下收回目光,随意叫了三五个小菜,招呼段誉坐下。
那大汉目光在知非道人和段誉身上转了一圈,却恰好和段誉视线对上,段誉当即心底暗暗喝了声采:“好一条大汉!这定是燕赵北国的悲歌慷慨之士。不论江南或是大理,都不会有这等人物。包不同自吹自擂什么英气勃勃,似这条大汉,才称得上‘英气勃勃’四字”一时间也忘了要规劝知非道人的事了。
段誉见那大汉桌上放着一盘熟牛肉,一大碗汤,两大壶酒,此外更无别货。可他便是吃喝,也是十分的豪迈自在。有心要结交,便招呼跑堂过来,指着那大汉的背心说道:“这位爷台的酒菜帐都算在我这儿。那大汉听到段誉吩咐,回头微笑,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知非道人和段誉吃了会儿,段誉边听得乔峰和丐帮弟子的交流,他低头沉思,被乔峰所见,当下,重重哼了一声。惊得段誉摔了手中杯子,乔峰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兄台何事惊慌?请过来同饮一杯如何?这位道长,何以一直关注着在下?”
段誉笑道:“最好,最好!”吩咐酒保取过杯筷和知非道人移到大汉席上坐下,请问姓名。那大汉笑道:“兄台何必明知故问?大家不拘形迹,喝上几碗,岂非大是妙事?待得敌我分明,便没有余味了。”
段誉笑道:“兄台想必是认错了人,以为我是敌人。不过‘不拘形迹’四字,小弟最是喜欢,请啊,请啊!”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知非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