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好雪,说下便下,眼看断断续续下多日尚且难止。
都说瑞雪兆丰年,东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劲的往赵佶脸上贴金。可他们似乎忘记了,这场雪是下在年后的。民间有句农谚专门形容在这个时候降下的大雪:冬雪丰年,春雪讨嫌。
春雪不但会叫农民忧心忡忡,更会严重妨碍走南闯北的行商和旅客。当雪水结冰的时候,官道上到处打滑,搞不好就要翻车。若等冰雪消融时,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届时官道上会处处泥泞,让人仿佛置身泥潭。
是以,倘若换做往常时节,但凡跑过两年长途的商客,能避开这种日子就尽量避开了,反正眼下正值新年,一年忙到头,在家歇两天正好。可怪就怪在,今年开春这种情况,准确的说其实是从去年年底就开始了,突然变得让行家都有些看不懂了。
此时,尽管京畿往东直通京东的那条官道,早被往来的商队轧了个稀巴烂。可仍有无数的行商“前赴后继”,谁都不愿意中途停下,仿佛在与自己较劲。
“造孽啊!俺们起早贪黑,年都不过,出来跑这买卖!天公偏不作美,故意消遣我等,这日子还怎么过!”
融入雪水的淤泥,不但滑,还很凉。当淤泥附着在旅人鞋子上时,很快便会带走人脚上的热量,基本上走不了多远,人在膝盖以下,除了麻木,就不会有其他感觉了。
有车也不能坐,有马也不能骑,那是因为牲畜和人一样会打滑,打滑便翻车,翻车便破财,破财搞不好还会破产,所以此时无论是东家还是伙计,这个时候都是一样,伺候着拉车的牲畜在泥水中艰难前行。
“你就知足罢!今后再想遭这份罪,怕还没地方寻去!”
越是这等艰苦,反而越是没人退缩,大伙都咬着牙继续东行,偶然遇上商队放空回来,各商队的东家总是会凑上去问几句,开口不到三句话便会绕到梁山泊的话题上。
没人会明着表示去梁山做生意,连郓州和济州这两个地名都是禁忌,全是打着去齐州、青州、袭庆府之类的幌子,不过商人们自然是极聪明的,因为他们总能用含糊不清的言辞,得到他们想要的有效信息。
牲畜价格坚挺,不问牛、马,一律照收。
粮食价格坚挺,不分麦子米谷各种豆类,一律照收。
金属价格坚挺,不问生铜熟铁,一律照收。
药材价格坚挺,唯独……人参跳了水。
总之,梁山泊仿佛就像饿了千年的精怪,张开饕餮大口,吞食着所有能在世间买到的商品。而这种强烈的“食欲”,再加上概不赊欠的过硬信用,对于走南闯北的行商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毫不夸张的说,这两年是许多人经商生涯中过得最为舒心的两年。
可惜,好事总难长久。不是梁山泊变了,而是梁山泊,要完蛋了。
“朝廷呵,该管的事情不去管,这京东大地如此太平,偏偏要用兵!将来这里成了战场,叫我们来是不来?”
“听说这回朝廷派出了百万大军,由在河东打了大胜仗的童枢密继续掌兵,不日即将开拔出京。反正我现在也不想别的,只想抢在开战前,在山东做好这最后一笔买卖!”
“说不定,或许这次没河东那么顺利呢?”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连我都只敢在心里想想!”
“梁山泊不一样啊!有八百里水泊天险,朝廷总不能飞上去罢?”
“是不能飞过去,但堵也堵得死啊!上百万人只消得将水泊一围,打都不消得打,过个三五年,饿也饿死了!”
“你说得轻巧,光围能围得住吗?田虎都能闹腾一年,梁山泊偏偏是易与的?你不闻前年高太尉都死在这里,朝廷连他的尸都不敢收哩!”
“高太尉打仗就是街面上泼皮干群架的水准,如何能与童枢密相提并论?人家一身的战功,不但在西边和夏贼真刀真枪的干过,在河东又收拾了田虎,如今手上又握着百万兵马,梁山泊再强,我看这次也是凶多吉少!唉,我不是盼着梁山垮台,我的生意都在……但梁山这次真的是大限到了!”
“不瞒兄弟你说,我这次豁出去了,直在家乡土财主那里赊欠了三千贯活钱,连全家的土地都质押出去,特意备足了货物,就是怕日后再没机会过来了,反正这回走时,我连驮马都一起卖了!就地解散了伙计杂工,分了钱,各人回去过安生日子!”
“散了,散了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俺也老了,这两年也赚得也够了,走完这趟齐州,俺也回去歇着!”
众人越说越觉得心中难受,眼下都有些意兴阑珊,反正谁也不认识谁,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官道上又恢复了平静。哪知就在这时,一支由十多条画龙刺虎的壮汉组成的争跤打擂队伍,忽地从后面穿插进商队之中,同样往东赶去。
若此间不是京东地界,商人们多半要避着这伙人些,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哪座山寨的强人下来踩点的?
且说这一行十来人走在商队之中,每人身后牵着一匹高头大马,一看就是在北地长成的良驹。只可惜这路已经被前人踩得泥泞不堪,路不成路,纵有宝马也是没辙,是以这队人也只能和寻常客商一般,只能下马步行。
行商常年走南闯北,都是见多识广之辈,知道这伙人不好惹,也不敢惹。好在这伙人看着虽叫人望而生畏,但也不找事,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