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不敢说所有的维护者都已经死在这间大厅里,但他可以猜测,堡垒内外恐怕已经找不到一个还在活动的维护者——像这间大厅里的景象恐怕不止一处,在其它的伺服器机房和其它的主脑设备间里,说不定已经密密麻麻地躺满了维护者被烧焦的残骸。
因为主脑显然是有预谋、有计划地摧毁了这些平日里负责对他进行维修的忠诚工人。
郝仁来到一个烧焦的残骸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这个脸盆大小的钢铁甲虫,后者垂下的机械臂已经被它自己的关节装置卡死,郝仁不得不切断它的两条机械臂才把这东西腹部的金属板拆卸下来。
“是从内而外被破坏的,核心的电路板几乎完全烧焦了,还有这些线圈……它们明显是最初的起火点,”郝仁指着维护者体内一团狼藉的内部结构,“典型的电脉冲攻击导致的结果。”
“它们被摧毁的时候应该正在工作,”n-6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她看着四周那些被打开盖板的电缆连接器和服务器,很快便通过现场还原出了当时的景象,“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是进行硬件替换的日子,本不需要进行这种大规模的拆除作业,所以这些维护者应该是被主脑召集过来的。”
莉莉耳朵一抖:“也就是说主脑以自己需要紧急维护为理由召集了自己的维护者团队,然后在这些机房里把它们‘谋杀’了?这算是机器人世界的鸿门宴?”
“虽然维护者平常大部分都在堡垒内部活动,但它们属于可以和外部接触的团队,它们全数被摧毁是瞒不了外界多久的,”郝仁皱着眉,“终端,能判断这些机器人大概是什么时候被烧毁的么?”
数据终端这时候已经完成了对大厅内各处烧蚀痕迹的采样分析,听到郝仁的话就飘了过来:“大概一个月前。说实话,根据n-4提供的有关维护者的情报,这已经是足以引起外面那些代行者警觉的时间了,无人提出质疑的最主要原因大概是因为平日里主脑对月面基地的统治始终处于绝对地位,代行者完全依照主脑命令形式,即便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也无法摆脱这种设置在程序里的‘思维锁’,所以堡垒中的一切异常情况都被他们下意识忽略掉了。”
“但事实上的异常和程序里设定的内容迟早会积累下大量的冲突,冲突积累到一定程度对于这种人工智能社会而言就将是一场灭顶之灾,”伊扎克斯瓮声瓮气地说道,“我老家那边曾经有个叫做雷提托斯的魔法师王国,他们利用人造灵魂制造智能魔像的技术举世无双,但最后就是因为一个无人察觉的逻辑错误导致所有智能魔像集体失控,三天就灭国了。”
郝仁轻轻点点头,月球上这个由人工智能主导的社会存在着巨大的先天缺陷,之前他对此还只是模模糊糊有个感觉,但现在看到堡垒内部濒临崩溃的现状,再联想到外面貌似一切如常的代行者们,这种先天缺陷便显得无比明显。
至于不远处呆呆站立的n-6,她此刻已经陷入巨大的矛盾之中。
进入堡垒之后看到的一切都极大地冲击了这个可怜的机器人少女,她一直以来从未怀疑过的、当做自己“人”生准则的东西在这里统统发生了动摇。本应永不陷落的堡垒,本应永远正确的主脑,本应毫无逻辑漏洞和安全问题的堡垒防卫系统……现在全都变成了泡影,在这座坚固的钢铁要塞内部,一切都正在腐朽,正在崩溃,这一崩溃过程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发生,而在一个月前达到了相当可怕的程度:主脑甚至亲手摧毁了自己的维护者们。
可是外面的同胞对此根本一无所知,他们只能看到堡垒依旧耸立在月球上,随后便忠实地执行着从堡垒中传出来的命令——哪怕下一秒这个命令就会疯狂到让他们集体去母星上自爆。
一阵超出限制的电涌出现在她的逻辑电路中,n-6的视野迅速被报错的信息窗口所占据,她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断断续续,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下。
但下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失去平衡的身体被人撑住了,而一度混乱的逻辑电路也渐渐稳定下来,一些并不属于她自身的代码正在清除那些会引起致命故障的系统错误。
薇薇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好像死机一样倒下去的n-6,看到后者在几秒种后才伴随着一阵系统重启的嗡鸣声重新睁开眼睛,她忍不住有点担心:“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受刺激太强宕机了而已,”数据终端替n-6做出了答复,“每一个代行者的程序中都设定了对主脑的绝对服从和对堡垒的绝对信任,而她在堡垒中看到的真相足以让这些程序产生致命bug。不过现在看来……她的系统好像还有自我修复的能力?这么晕一下就自己恢复过来了。”
郝仁眨眨眼:“不是因为诺兰修她的时候给她的系统里写了什么安全软件么?”
“不会,诺兰压根没碰过她的核心系统,只是给她写了一堆驱动程序而已。她的系统复原功能应该是自带的。”
n-6感觉自己的听觉系统动荡了一会,郝仁和数据终端的交谈声在她耳中听来就好像一阵遥远而轰鸣的噪音,轰隆隆地持续了好久才渐渐清晰起来。她听到了系统复原这个词,但却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因为她也不清楚刚才那些帮她清除了致命错误的代码是什么时候储存在自己芯片里的。
她自己站稳了身体,对薇薇安露出一个感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