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三章
眼看着阴影中走出两个小太监,脸上带着兴奋、激动的神采,就要将王振拖出去,还站在烛光边缘的金英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监身体残缺,大多性格阴狠偏激,寻常人看着高位者倒了霉,会在心中欢呼雀跃,可到了这太监里面,就不是什么欢呼雀跃那么简单了。
王振这种之前在皇宫里一呼百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一死,只要原本不是跟着王振混饭,或者说不是立了王振就混不开的小太监,会高兴得在王振的坟头蹦迪,当然,如果王振能留下坟的话。
一股尿骚味儿弥漫开来,夹杂着大便独有的臭味,王振不仅是吓尿了,而是直接大小便shī_jìn了。
金英半弓着身子,鼻子里闻着传来的臊臭气,心下开始计较了起来。
要不要看着王振就死在这儿?
王振一死,他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就算是坐稳了,毕竟他现在和外朝之间的关系还不错,宫中也没有比他资历更老、收到的圣眷更多的太监了。
然而……这样真的就好么?
金英突然默默地叹了口气,做到了他这个位置,想法自然不能再那么简单了,他需要为了全盘考量,或者说,为了自己今后仔细考量,因为他看的……要比其他人远得多。
所以他向前迈了一步,跪在了地上,重重地叩头,有些苍老的沙哑声音,让朱祁镇和那两个一脸兴奋的小太监都是一愣:“老奴请陛下且息雷霆之怒,容王公公为自己辩解几句。王公公掌司礼监如此之久,事事都是尽心竭力,不说鞠躬尽瘁,一个公忠体国总是称得上的,大抵不会为了些小便宜,陷陛下于不义之中。”
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当然好了,但是如果是一个只能看着外朝颜色行事,自己一点儿自主权都没有的掌印太监,那就没有那么好了,他金英仰仗外朝,也不过是为了寻求一个平衡,一个外朝和内廷之间的平衡,以此存身,一旦王振一死,外朝尝到了甜头,会不会一鼓作气再把板子打向他?
之前也是大权在握过的人了,手里别人的把柄和别人手里自己的把柄,都不少。
而偏生大明朝的祖制里面,还有宦官不得干政之类的话,一旦外朝因此要求皇帝裁撤司礼监的权力,就会相当于切断了绝大部分内书堂出来的、能识文断字的太监们的梦想,也就相当于直接他金英要被直接弄死。
所以哪怕是为了防微杜渐,他也必须要开口,最起码要把王振保下来再说。
朱祁镇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金英一眼,也没让他起来,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冲上来的那两个小太监,停手,然后低着头看着王振,声音里全是冰冷的气息,便如同数九寒冬北京城的烈风一般:“也好,大伴,你便说说吧。”
王振听了这话,心中不仅仅没有紧张的意思,反而有些死里逃生的庆幸,伺候了朱祁镇这么多年的他知道,一旦朱祁镇说出这种话来了,就证明心情有了那么一点儿转变。
作为朱祁镇的身边人,他知道,这是他抓住机会逃出生天的最后机会了。
所以他一个头磕在地上,嚎啕大哭:“老奴在外虽有如此做法,却绝无奏疏上所写的这般不堪,凡此种种,也不过是为了压服外朝的那些小人啊。”
一边哭着,王振一边磕头:“陛下明鉴,若是老奴真个如此恶劣,他等为何不早日冰雹,非要挑着陛下安排老奴去城东皇庄休养之时上奏?若说老奴能胆大包天,能在司礼监将其奏疏全部拦下,可是这大朝会上,为何连一个弹劾老仆的御史都没有?”
哭喊着,王振的话也慢慢组织起来了:“这外朝的臣子,便如同恶犬一般,陛下荣宠有加,便是万岁万万岁,可若是陛下执意做些什么事,便是跳出来满嘴的仁义道德啊,陛下继承大统已逾十年,各种滋味,自是不必老奴细说了。”
“老奴昔日曾对陛下说过,神威莫测,方显天家威严,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只不过陛下在朝中,不能肆意而为,老仆也只能瞒着陛下,在下面做些事体,一则看看有无忠臣,二则让那些伪君子知晓圣眷恩隆,便有无穷威力,自是可以让陛下大权在握,效太祖、太宗横扫漠北之威……”
王振的话是越说越快,越说越顺溜,直接把他的“谋划”,或者说朝堂上的一些“规则潜规则”之类的全都说了出来。
之前朱祁镇哪里听过这个?九岁那会儿,也没人教他,太皇太后张氏就算当初大权在握,可到了去世的时候,也没教给他太多,所以他听着王振这些歪理邪说,竟然有了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
为什么之前没人弹劾王振?自然是因为他们不够忠诚。
为什么王振要在私底下欺压百官?自然是因为这样可以帮着他树立权威。
为什么王振要干一些违法乱纪的勾当?自然是为了威慑百官,告诉他们皇权无所不能,同时还把一口硕大的黑锅扣在了他自己的头上,让自己毫不知情就是对他“明君”头衔最大的保护。
为什么……
什么样的人最容易被洗脑?自然是脑子里空空如也的人最容易被洗脑,就好像一张白纸,画上去的是水彩,就是一幅水彩画;画上去的是素描,就是一幅素描画;写了一幅字,就是一幅字……
朱祁镇现在这个状态,也就和白纸差不多,再加上之前就信众王振,所以王振这么一说,他自己的心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