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而南滚滚而来的嘉陵江,到了朝天门码头这儿汇入长江,随之东去了。朝天门,自古就是山城迎接天子圣旨的地方。在这里不同颜色的水流冲撞翻滚,交汇奔流,宽阔的江面上樯帆如林,来去繁忙;码头的岸边上店铺众多,向来行人如蚂,十分热闹。
这天天气挺好,一大早卖早点的就出摊了。不一会儿,街边的店家也陆续开门了。渐渐的,人来客往的,各奔各的一份儿事了。秋天的朝阳下,一条客轮驶出了港口,随后的航班也在做着准备。这不,又一条开始上船了,客人排成一队往前移动,一身崭新中山装打扮的杨兴东提着长方形皮箱走着,快到船跟前时又回头向老婆孩子挥了挥手,便登上了轮船。不一会儿,随着“呜呜”的汽笛声响,轮船缓缓离开码头,驶向宽阔的江面,顺流远去了。
杨兴东从小生活在这里,常坐船远行,长江对他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已经没有新鲜感了。他本想在铺上再躺一会儿的,可这上游峡窄流急,轮船抖劲,休息不安稳。其实,是他心里不平静,躺不下来了,不是吗?这次出门要走很远,而且是要去他儿时就盼望去的地方,这心里想的事儿挺多,怎么能平静下来呢。
他在隔间里坐了一会儿,翻了翻报纸,便点上支烟,走了出去。秋高气爽,高峰夹歭,风景如画。甲板上的人挺多,有大人,有小孩,也有穿着摩登的女人和姑娘,与两岸的景致是那样的和谐;虽然此时此刻这江上的天儿并不是多晴朗,甚至有点薄薄的云雾,反而更引起了人们的兴致。
本来还可以迟走一天的,可他怕误事,就提前动身了。来甲板上,一则想透透气,二则看能否碰上什么熟人,聊聊天的。可转来转去的,也没遇到,就随便看看了。看了看滚滚东去的长江,又抬头望了望薄阴的天空和半山里的阳光,让他想起去年和几个好友去爬峨眉山的情景:
那是深秋的一天,一早天儿就阴着,赶到山脚时又下起了小雨,他们披上油布继续往上爬,可雨像是越下越大的样子,甚至山路两边的槽子里都出现了涓涓细流。见雨下大了,他们就想算了吧不爬了。可当地的那个朋友却说:这样的天气,山顶下不下不一定;说他以前来过,也是这个样子,可到了山顶却不下,只是没看到万道金光。
听了这位朋友的话,他们就打消了放弃的念头,继续冒雨沿着羊肠小道往上爬,爬着爬着就置身于雨雾之中了,雨继续下着,雾越来越浓,几乎几步之外就看不清同路的朋友了,相互不时喊话以互相照应。就这样,爬着爬着就到了山顶平地,眼前的一切令人惊呆了:上空,一天碧蓝,朝阳高挂;脚下,云雾茫茫,洁白如絮,一望无际;就在大家欣喜之时,天边又出现了一道彩虹。僧人告诉他们说:这就是万道金光的景象,这种奇观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遇到的人必将交大运。那天在金顶,虽然有些清冷,但杨兴东他们万分激动,庆幸之余,一个劲地在华藏寺焚香叩拜,还捐了不少钞票呢。
还甭说,那老僧的话,还真有点让人相信呢。从峨眉山回来以后,杨兴东的运气还的确有了好转,更没想到这回还能顺理成章地去一趟他一直想去的地方。想到这些,杨兴心里很得意。虽然已经在长江上来来去去多少回了,但这次再看到两岸的风景时,还是感到是那样的亲切而愉悦,像个游客似的,禁不住在甲板上走来走去的,欣赏起这如画的山水,禁不住想起那神女峰的美丽传说,甚至想到了昭君出塞的故事。
可这些都和他们家祖上的遭遇,又风马牛不相及。杨兴东是个性情中人,平时也不想这些事情,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从准备动身开始,心里就不停地回想爷爷讲过的那些事情。于是,刚才的那点兴奋又很快消失了。
过了宜昌,特别是过了湖口,江面逐渐开阔起来,水流也不那么急了,轮船自然平稳了许多。前几天同舱室的有一对年轻夫妇,亲密有加,杨兴东不时得有意出去避一避,给年轻人方便,自己也就没有休息好。昨天年轻人下船了,新来了两个陌生的中年人,船也平稳了,杨兴东就赖在铺上多睡了睡。一觉醒来,听见两位老者在那里聊天。“也不知道黄鹤楼什么时候才能重修。”“啊,都毁了四、五十年了。”“是呀,这没了总是空落落的。不像南京那阅江楼,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有记无楼,也无所谓。这已经存在了千百年,忽然又没了,的确让人惋惜。”杨兴东听着听着笑了,禁不住念叨了一遍崔颢那脍炙人口的诗句。
这在轮船上的日子说难熬也难熬,不过,说快也快。赶这天后半晌,就快到南京了。滚滚东去的杨子江到了这里,改成了由西南往东北流了,江面宽阔,大船小船来来往往,十分繁忙。杨兴东第一次来南京,很兴奋,早早地收拾好行李,像个年轻人似的,兴致勃勃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的,看看两岸的风景,张望码头的所在,时而转过脸,和邻人说说话,眼睛里亮出了按捺不住的喜悦甚至激动。
下了轮船,杨兴东好奇地看了看民国风格的中山码头建筑和热闹的广场,然后走到码头边的接待牌前,自报家门,相互寒暄了寒暄,等同来参会的陆续到了,便一起上了会议安排的车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会议住地。一路上,沿街两边的法国梧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禁不住感叹南京的绿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