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天曹景行清醒过来,觉得身上压得透不过气,就挣扎着一边拨弄一边往外钻,从城墙根的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一脸灰土,脏兮兮的,浑身血迹。环顾四周,啊,不得了,全是尸体,有守军的,也有小鬼子的,还有这几天和他一起干活的街坊;有男的,也有女的;有老的,也有小的。北风呼呼,一片凄凉,远处不时传来枪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这里究竟躺了几天,他弄不清楚,只记得当时正在抬伤员,结果一颗炮弹飞过来了,他们赶紧卧倒,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只觉得口渴、肚子饿,高一脚低一脚从死人堆里走出来,踉踉跄跄、躲躲闪闪的,就沿着光华东街往蓝旗街方向走,大街上、两边的巷子里,残垣断壁的,惨不忍睹,偶尔看到那边哭泣的街坊,可他顾不得过去安慰,只顾朝自己家的方向走着。
才走了一截,就看到弘农宗祠,房屋被炸塌了,一地瓦砾,杨氏祖先的牌位也滚落一旁,半截埋在瓦砾土灰里。祠堂旁边的水塘里飘着一具尸体,一股呛人的气味,一片小金鱼肚子朝上飘着。
一路上,连一旁小巷里,不时能看到尸体,而且女的都一丝不挂,心口和下身全是血,甚至还有几岁的小女孩的。曹景行心里难受极了,慢慢把男人的上衣脱下来,盖在女人身上。都是街坊嘛,不忍心让她们这样躺在那里。究竟给多少人遮盖了一下,他记不清了,也不愿回想那惨样。
路过柳树湾工具厂时,他禁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好好的一座工厂,一下子几乎没了,所有的厂房都炸塌了,一片狼藉,满目凄凉。曹景行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走着。
好一会儿,终于走到自家门口。院门、屋门和窗户都敞开着,院子里、屋子里都乱七八糟的,墙上挂的画都不见了,桌子上、玄关里的瓷器也不见了,箱子、柜子胡乱打开着。知道家里就剩下他和老母亲,可四处找了一遍,却不见人影。
曹景行又渴又饿,先跑到厨房,锅盖半掩着,揭开一看,一碗米饭、一碟菜,都干干的了。没有多想,先填饱肚子再说。于是,他顾不得热饭热菜,喝了几口凉水,龙吞虎咽地胡乱吃了冷饭冷菜,顿时,精神多了。顾不上洗脸,也没换衣服,就出了院门。
走到巷口,吆,看到八十多岁的邻居老汉坐在那里叹息。“老伯啊,可真惨呀。”“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仗打得……唉,就没见过这样,东洋鬼子真不是人。”“家里被洗劫一空,多少辈留下的东西都没了。”“还不都一样嘛。娃儿家都躲到乡下去了,家里就我老两口,唉,这命算是还在。”“唉,我也是死里逃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曹景行说着掉下眼泪:“可回到家里一看……唉,不能提。”“唉,能活着就好,那有什么法子呢,打不过人家嘛,只有老百姓遭殃了。”“唉,官兵也尽力了,家伙不如人家,结果还是……”“尽了力就行了。尽人事,听天命嘛。”
“嗯,也不知道我妈还在不在了,屋里都找遍了,不见踪影。”“哦,就说碰见了给你说呢,你妈到祠堂躲去了,你们本家子喊去的,不是靠着富贵山嘛,安全些。”“哦,那你们咋没去呢?躲躲嘛。”“哎呀,人去得太多了,都聚在一起,也不好。”“哦,这倒是。”“我就在家里,门户大开,随它翻,要啥给啥,反而好一点。”“哦,你这是空城计。”“啊,就算是吧,那可咋办呢,疏财保命嘛,只要能活下来就行。”
“我赶紧找我妈去,回头再说。”“嗯,千万可小心哦。恐怕这会儿,小鬼子已经打到下关那边了,这边反而安全。要去,就赶紧去。等小鬼子回过头来,那可就难说了。”“嗯,保重,老伯。”“赶紧去吧。路上看着点,要真碰到小鬼子,赶紧躲,可不敢硬拼。活命要紧,尤其你们年轻的,只要人活着,啥都好办。”“嗯,知道了。”
于是,曹景行从蓝旗街出来,到了御道街。和蓝旗街的情况一样,死尸遍地沙袋都炸得乱七八糟的。到了标营,转脸西望,御河湾那边的第一公园几乎看不到亭台楼阁了。老远就看见,承天门、端门都炸塌了。一路上,不是死尸,就是炸塌的墙块,横七竖八的,得绕着走。
就这样东张西望、绕来躲去的就到了明故宫小飞机场。再看左右两侧的中sd路上,也一样的惨状,本来宽阔的新式马路一下子面目全非了,谈不上有多少行人,看到的不是尸体,就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伤残者,有的地方还飘着余烟。西边和不时传来的枪声,让人担惊受怕的。
曹景行顾不得多看,更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往北走。过了北安门也就是俗称的后宰门,远远的,就望见富贵山了。这是座小山,才八十多米高,可林木茂密。如果站在山顶,你可以看出,它本是紫金山往西延伸的支脉上的一座小山,隆起于明城墙内侧,状如一口圆釜。富贵山的西侧是埋有唐玄奘舍利的小九华sx北是波光粼粼的玄武湖,西麓还曾有过南朝皇家花园青林苑,南麓是东晋皇家陵园东陵。正因为富贵山毗邻西北方向的小九华山,处在小九华山与紫金山之间的隘口要冲,故而,历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的南朝齐军、太平军、明军、清军都在此有过激烈的战斗。
曹景行越往北走越紧张,光是越来越多的尸体、山上树木的损坏程度和还在袅袅飘起的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