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钦使大人病了,杨届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先他还幸灾乐祸,心想:你老哥儿刚才还跟我撂脸子,这回好了,现世报,来得快!
继而听说状况严重,他心中也慌了,又想:妈的,是我请吃饭,吃出毛病来,岂能不怪到我头上?怎么就这么祸不单行呢!
他慌忙跑了过去,却被大人的随从们像门板一样挡住了,说已经请医生去了,杨大人暂时不必进去。
原来,从肚子疼开始,钦使大人就怀疑被人下了毒。盖因他年轻时误吃过一回毒蘑菇,那时就是先浑身冰凉,然后就恶心呕吐。可是这一回接下来就猛拉,拉得那么邪乎,这却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一时间拉得两眼黑,几欲晕倒,这毒性又不像只是几个毒蘑菇了。
他嗬嗬地哼着,昏昏沉沉地想,这定是杨某人杀人不遂,怀恨在心,想要毒死自己,却又不便公然下酖,就假借毒蘑菇毒河豚来加害,好赖在豪宅主人身上。
这样不但除掉了自己这个眼中钉,还可以打夹敲诈主人家,乘机一笔不义之财。
如此一想,他当然死也不愿再见那姓杨的,还命下人严加防范,一个姓杨的手下都不许靠近。
医生终于请来了。可是钦使大人的症状极为严重,又是贵体,小镇医生哪里敢随便下药!万一一剂下去止不住痢,还送了命,跟谁解释去?因此看了之后连说才疏学浅,又无良药,不敢措手。
后来大人随从们强要他治,说是出了事不找你,反正人也这样了,大家都看见的,他这才勉强拟方一副,叫去药店抓药。
仆役们飞奔去了,半夜敲人家门说买药。人家看了,头一味药就说没有,得到东闾去买。仆役于是又飞奔回来,讨医生的主意。
医生无奈,便添减了两样,又去配,这回总算配齐了,弄回来就丢在一只药罐子里熬,好好一个钦使行辕,弄得药香四溢。
中药性慢,医生又次,喝了一剂,效力根本显不出来。大人早已淘空了身体,却还是不时要拉,两三个人架着,在马桶上还是坐不住。直瘦得两个眼睛凹陷下去,一张脸皮黄得就像干桔皮。
一夜易过。捱到上午十点光景,已喝了两剂,还不见止住的迹象。
医生为逃避责任,搓着手悄悄说:大人喝下的药全拉掉了,怕是撑不到药力透体的时候,奈何奈何?
随从大愤,拍着胯说:再不透体,便让我手中钢刀透你这鳖蛋的体!
医生慌了叫屈,说是早说了我才疏学浅,你们非要我治,治不好又赖我,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医生只能医病,不能医命。哪个叫你们大人的病犯在这荒野小地方的?
正在万般无奈,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音越来越大。师爷已经在思量辞幕之后干什么好了,听出不对,忙起身问:“可是姓杨的有甚举动么?”
随从出去听了,回来说不是,是有兵丁来报说,有人能治大人的病,却被外面的钦使卫队挡着不让进。
“混账!”师爷一跺脚,“既然是荐医的,为什么不让进?快快着他进来!”
兵丁带了一个杨府的人进来,报说我是看押辎重的,因大车里带了一个女乐班子,那女乐说,外国有个流沙部落,吃的都是沙中的陈水,最容易得痢疾,因此祖传有秘药一剂。
她们流浪卖艺,吃冷饭,喝生水的人,哪有不怕得痢疾的,故此路过时便购了几剂,至今存着没用。今闻钦使大人有恙,情愿献出,以表敬爱。
随从听了生疑,问:“那女乐现在是谁的人?怎么要你看押?”
杨府那人老老实实地说:
“女乐原是南叙伯那里的。我们侯爷去作客,要了来的,至今不过三日。因这些人都是无根的,怕她忽生别念要逃走,故此上头叫小人严加看管。”
师爷一听,流浪艺人游走四方,向无主人,什么要来的?这分明是抢来的!
没想到那随从却不这么看,过来附耳悄悄说:“冯先生!乐人是杨家的,又是杨家人荐来,其情可疑,不可允她献药!”
冯师爷鼻子一皱,偏转个脸,看他一眼问:“那依你之见,就让大人这么过去?”
随从见竟有推到他头上的意思,吓了一跳,忙说:“不敢。那就让她献?”
师爷叹道:“眼见再拖个把时辰,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何妨死马当作活马医?来人!随这位壮士去,把那卖唱的带来!”
只一盏茶的工夫,朱品声就被带到了大人住的厅堂外。一肚子沮丧的杨届看到了,一句话也不说,挥手示意让她进去。
一路来到寝室门口,师爷堵在这里。先盘问了几句家乡籍贯,可会诊疗之类,然后严肃地问她,用她的药治大人的腹泻,可有危险?
朱品声鞠一躬说:
“大人的病若是刚起,保证一剂就好。但听说现已垂危,这就不敢说了,须得看过,能够受药才行。
“吃药后若是止住了,也要几天的调理。总之小女子无事之人,只要大人这边与杨侯说妥,留住几天,有何吩咐,无不尽力!”
这话入情入理,师爷听了不住点头,道:“既然这般,就都依你。现在快进去吧!”
朱品声一进房间就臭得忍不住要吐,赶紧说:“这样潮湿污浊怎么得了!快开窗,散一散这瘟气!有这样的气味,人不病也要病。”
捂着鼻子看那钦使大人,一脸病容,就快告别人生了。
她不禁心生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