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追击着深夜连续杀人狂的月夜,那个少年轻飘飘地站在长街上, 说着“今夜的月色真美啊”的场景, 不知为何突然让他如鲠在喉。
所以, 雪叶君, 你所隐藏着的真相是什么假如真的不想让我知道的话, 又为什么要刻意说出那句话、抛下那把刀, 甚至一再露出破绽、引我去调查一些自己原本不会注意到的方向
你所艰苦地隐藏起来、不能让我触碰到的, 除了这些真相,还有别的吗。
藤田五郎沉默良久。
最后, 他张了张嘴,却说出一句完全不在两个人预期之中的话来。
“来这里的路上经过了多摩吧。”
他看到她听了这句话之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晃,然后渐渐地消失了。
“所以呢”他听到她已经冷下来的声音,像是山野间的水珠静静坠入潺缓流动的小溪流,宁静而冰冷,发出清脆而向下坠落的响声。
“应该去看看吗”她继续发问。
藤田五郎一时间有点张口结舌。
他其实从来都是无口系的,极为不善言辞。说出这句话, 大概也是因为重新站在西本愿寺的樱花树下, 心头涌动着的激动情绪作祟的缘故, 使得他稍微欠缺了一点考虑。然而路经多摩的时候就因为被这个地名提醒而潜藏在内心里的隐忧,却不会因此而消失。他沉默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说道
“我也曾经到那里去过,但是家乡的人也不知道副长的下落。大家都认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看到她吃惊地抬起眼睛来,眼中一瞬间闪过极为复杂的情绪。虽然他无法解读那么艰深难解的情绪,然而那种表情一闪便已从她眼中消失。她的表情重新变成了一片空白。
然后,她简单直接地回答道“真是遗憾。”
她并没有点出这句“真是遗憾”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遗憾,而是简单地转过身去,背冲着他。
“我突然没有了赏景的想法。那么,和上次一样,我们就在这里暂时先分别吧,一君。”她冷冷地说道。
“说起来,也应该去二条城里先和对方接洽一下,看看如何迎奉那柄名刀了呢”她说。
藤田五郎
他一时间忽然变得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对她说些什么。是想要问问如今还是显得那么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她,知不知道副长的下落还是想要问问她为什么会进入九条家成为养女,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呆在这么一个冷酷扭曲的环境之中又或者,他只是想要问一问
在这棵樱花树下,她曾经提及他送给她的那十人份的樱饼。然而,那些吃都吃不完的樱饼,在她的心目中,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
只有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比什么都想要知道。
可是这种事情,应该是无法就这么直接说出来的吧
然而就在他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这短暂的片刻间,她已经转身大步向着西本愿寺的正殿走去。
也许是想要先去上香、然后把他抛在这里,自行去办公务吧。就和她刚刚所说的一样。
站在已经花谢的樱花树下,藤田五郎目送着清原雪叶的背影,并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无声苦笑了一下。
生气了啊
说起来,从以前开始就总是这样。
虽然以前她好像并不这么难以捉摸,不过,想想看,他一直在跟着她的步调走。无论是在作战的时候,还是在秘密的潜伏任务中接头的时候她永远有着自己的一套脚本,也并不会事先告诉他,每次都是他慢了好几拍才迟钝地慢慢反应过来,然后再调整自己的步调跟上她的剧情
然而,今天先提起副长的,不是她吗。副长所写的俳句,不管过了多久,还是信手拈来,一张口就可以背出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转过转角,脸上的苦笑更加明显了一些。
他微微仰起头,望着那棵已经花谢的、空空的樱花树。
“时代变迁,万事无常吗。”他低声说道。
风吹过西本愿寺大殿的檐角,刮得樱花树枝叶一阵摇动,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时间会变,想法会变,会从胸臆间试探着生出了不得的贪念,想要越过自己以前从不敢与之比肩的人物,得到自己以前从不敢奢望的东西
但是信念不会变,感情也不会变正如那些好时光,也许有一天会逝去,却永不会真正湮灭的。一定是这样吧。
然后,一直到晚间,藤田五郎都没有再见到清原雪叶不,九条则子。
在询问了那位因为一路上合住一屋而变得稍微熟稔起来的年轻随从松本之后,得知则子小姐“因为道治少爷沉迷于研究植物而回来迟了,错过了和对方约好的拜谒二条城的时间,只好自行代替兄长前往赴约”了。
藤田五郎“”
而几乎与此同时,作为“九条则子”第一次进入了二条城的清原雪叶,正端坐在几位德川家派来经办此事的大人物们面前。
那些大人物们极力按捺着脸上“什么那些得胜的萨长人居然派了一个女人来迎奉我等家传数百年的至宝,还有比这个更加轻慢侮辱的事吗”的表情,语气生硬地对她的到来表示适度的欢迎,以及恰如其分地稍微表达了一下对于她的哥哥、此次迎奉德川家至宝的正使九条道治“突然染恙未能前来”的遗憾和不满。
柳泉对这个“九条则子”的身份,当然是已经很适应了。这些相应的礼节,也曾经认真学习过,所以应对起来并不费什么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