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子含着笑,瞧着便叫人觉得是极温柔的性子。
顾遥垂手,袖底十指扣紧掌心,指甲扎得生疼。
崔姮的眉眼,和杜杳是真的有三分相似。平而远的一双眉,极尊贵的一双凤眼。
若是非要说区别,就是崔姮的眼往上挑得少些,没有杜杳那样明显的锐气,也显得没有那么冷。
顾遥记得前世的自己,铜镜里倒映着,确确实实是人间无上的颜色,只是眉眼间一派死气,溅不起半丝涟漪。
而面前的少女不同,她整个人都是温和明亮的,穿水红如意云纹的一件刻丝销金褙子,配上一条豆绿的百褶裙,精致到极致的鸾绦垂下来,雪白的手腕上是一只成色极好的玻璃种翡翠镯子。
温软又明净,华贵又亲和。
崔姮对着顾遥一笑,一双眼也像杜杳一样弯起来:“阿遥妹妹。”
真是好看,浑身都是华贵却不刺人的气度,和善矜贵,看得出来被教养得不能再好。
顾遥看着崔姮的眉眼,怎么也抽不回目光……这样的一张脸,乍看是真的像。
……若是笑起来,便更明媚了。
杜杳晓得自己清冷,下巴微微一抬,既冷且锐。只有笑起来,才明媚温软一点……
此时崔姮竟像个镜子一样搁在面前,告诉她,前世若是顺遂的她,该是什么模样。
镜子,真讽刺。
“难怪阿嬛说与阿遥一见如故,我今日瞧见了,也觉得格外亲切。”崔姮一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镯子一阵叮咚。
“阿姊,那往后时常请阿遥一起玩罢。”崔十娘一拉崔九娘的手,半是撒娇半是说笑,其余人心底也暗暗记下来了。
依次介绍了来的女郎,大都是崔家的娘子,其余的几位,也都是一等一的贵胄。
总归,见不到之前与顾遥不快几个。
“这是护国寺后头种的秋梨,你们尝尝,”一个模样姣好的女郎捧着托盘,翘着小指,脸上带着点笑意,在人群中过了一遭,对顾遥道:“阿遥尝尝,护国寺后的秋梨,倒是有点稀奇的。”
似乎是平远公的嫡女,祖母更是长宛公主,先前崔十娘给自己介绍时,也是以县主称呼她的。
长宛公主……是杜杳的姑姑。
这样显赫的出身,性情倒是瞧不出娇纵来,虽不知里子如何,面子上的气度已经是上佳了。
可见崔九娘一行的圈子,更可见其人品,顾遥不咸不淡地想。
“嘻嘻,拖姐姐的福,护国寺后的秋梨,倒是不好得的。”崔十娘心直口快,不客气地拿了梨。
“咦,说起护国寺,你们晓不晓得过阵子护国寺要举行什么祭祀,说是求雨。”有个女郎忽地道,滴溜滴溜的一双眼看向一众女郎。
今年又开始减少雨水了。
两年前也有一场干旱,那是景宣帝六年,全年几乎没有两滴雨,京都上蔡倒还好些,靠北一带原本就少树无林的,气候也诡异些,大片灾民逃往上蔡。
就是不怎么出门的女郎,提到那年的事,也有些胆寒。
那些亡命之徒,一进富庶的上蔡,就被眼前的繁华急得红了眼,扑上去拼命抢,看见衣着得体的人,便狠得砸。
直到那年腊月初七,才好好下了一场大雪,算是老天垂怜。
瑞雪兆丰年,过了冬,才渐渐有了雨水,百姓才缓过来……大齐也缓了过来。
至于今年,除了清明那场雨,到如今,还一场雨都没有。有心的,都想起了前年的景象。
“……只不知道,祈了雨,可有什么用。”说话的是先前的那位县主,顾遥倒是不记得她真名叫什么,以前倒是记得的,现在倒是不记得了。
无所谓了。
“总归不能放弃的。”顾遥淡淡说了句,她语调轻,又是垂着眼,没有什么气势,倒是没人听见似的。
“是今上亲自去祈雨,说是也是一时兴起,下月初一就要开坛了,”少女叹一口气,继续道,“我阿兄和父亲最近忙得倒是跳脚,连个喝水的空档都没有……”
崔十娘一拉顾遥的衣襟,凑近细语道:“那是刘侍郎家的三小姐,父兄一个在礼部一个在太常寺,可不累么。”
都是掌管祭祀的。
在他们口中,阿梓是个奇怪性子。
没有人觉得奇怪,今上做出的奇怪事太多了,动不动杀人就罢了,胡乱弄出什么稀奇玩意在朝堂上逗老臣。
突发奇想搞个祈雨的祭祀罢了……倒也没什么,也就是仓促了些而已,确实是干旱。
“九月初一……”顾遥掀了掀眼皮,顺着枫林往上看,隐隐的长石阶蜿蜒而上,顶上的护国寺更是巍峨壮观。
今天是二十八了。
“届时可以去看么?”问话的是崔十娘,她有些兴致勃勃的。
原先那位刘尚书的三小姐眼带轻蔑地瞧了崔十娘一眼,随即看向碟子里的秋梨,语调还是有些高傲:“按照惯例,祭祀这样重要的事情,哪里能让你这样的内宅女郎去看。”
崔十娘一撇嘴,也翻了一个白眼:“说得你能去似的!”
“嘁――我又不想去看,你要看自己想办法去――”
那三小姐面上还是笑嘻嘻的,看得出来是有才又爽朗的性子,把崔十娘堵得无言以对了,有开心地拈了一块红枣山药糕,吃得兴致勃勃。
崔十娘讨了个无趣,也不恼,只是面上有些怏怏的,撑着下巴皱眉瞪那一叠红枣山药糕。
若是山药糕有知觉,怕是会有些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