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南渚默然。
呼吸散在水气中,带着难以捉摸的温度。
苏敬亭望着他模糊的脸,道:
“不止这回。自打离京,便有股势力一直跟着你,那是有杀气的。
回川宁时,你故意扮作农家少年,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有趣,而是掩人耳目。
否则,你也不会身在川宁,却跟我在驿站挤这么久吧。”
他缓了缓气息:
“阿渚,到底是谁要你的命?”
热气中,梁南渚喉头微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打桶沿。
忽而一顿,沉声:
“京城人。”
京城人…
苏敬亭沉吟。
这话,很模糊啊…京城的人不少。或者说,京城的势力不少。
他遂道:
“是朝中的人?”
梁南渚笑笑,垂眸擦身子:
“我不知道。”
苏敬亭凝眉。
梁南渚何等聪明!三番四次被追杀,会不查清楚对方的底细?
若真不知道,又怎能对对方的行事习惯如此熟悉,能如此周密地安排一出金蝉脱壳的好戏?
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更或者,不能说…
堂堂晋阳侯世孙都不能说…不是小事啊。
苏敬亭倒吸一口气。遂不再问。
一句“京城人”,一句“不知道”,看似什么也没说,但已给他透露了太多信息。
这是默契,也是无可奈何。
苏敬亭垂眸轻笑:
“那说点我知道的吧。”
既然他有说不出口的话,说明他的处境比自己想象的更凶险。
让他多获得些信息,总不是坏事。不管对方是谁,京城神探苏敬亭,从来就没什么好畏惧的。
他遂道:
“我看过大理寺的卷宗,那群人的行事,似乎和影门很像。”
“影门…”梁南渚沉吟。
“一个很神秘的组织啊,谨慎狠辣,训练有素。”苏敬亭眼皮微抬,“你还记得吧,去年冬天,几位官员接连被暗杀的事。”
梁南渚颔首。
此事轰动京城,谁人不知?
他还记得,那几日大雪纷飞,原本宁静的京城,被一桩桩命案搅得人心惶惶。
因为死者身份特殊,皆是朝廷命官
但奇怪的是,一连数案,揪出的凶手大多是心存怨恨的家仆,或是外室纠纷。并且很快,京城再无人提及此事。
似乎…有股力量在暗中控制。
苏敬亭接着道:
“其实,在前礼部侍郎被暗杀的现场,我找到过他们的信物。”
“是什么?”梁南渚声带略紧。
“血扳指。这也是唯一搜寻到的证据。但…”
苏敬亭顿了顿:
“我不敢上报。”
能接连暗杀朝廷命官,并且很快平息,这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此间牵扯有多大,谁也说不清。
凶手是家仆?外室?
敷衍百姓的说辞,他不会信,梁南渚亦不会信。
“你在暗中调查?”梁南渚问。
苏敬亭点头。
“有线索么?”
“藏得很深。”苏敬亭道,“山重水复疑无路,不想,那夜又见到了。”
“所以,那夜你爽快答应我的计划,不仅是兄弟之情,你还想继续追查。”
梁南渚的目光穿过层层水雾,凝住他。
“不错。”苏敬亭道,“现在看来,你是下一个。”
下一个目标…下一滴喂扳指的血。
只是,朝廷命官、晋阳侯世孙,他不明白其间的联系。
“阿渚,”苏敬亭隐有叹息,“我担心你。”
毕竟,影门不是寻常杀手。他若真牵扯到朝中之人,那就不是躲避追杀能躲掉的了。
梁南渚默了半晌。
他本就没想躲。
“老苏你放心。”他呵笑两声,“老子的血那么珍贵,岂能去喂个破扳指?”
苏敬亭凝眉。
每回遇到棘手之事,阿渚总一副毫不在意、轻松带过的模样,直让人悬心。
但事实上,每一回他都完美解决了。
久而久之,这样轻松的态度反而像一颗定心丸。
那是阿渚啊。他说没问题,就一定没问题吧。
苏敬亭吐了口气,缓缓靠上木桶。
水汽又渐渐涌上来,房中越发模糊。二人皆泡在温水中闭目养神,各怀心事。
…………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清晨的阳光也洒下来。
苏敬亭紧抱被子,蹙了蹙眉:
“谁啊?”
他有些不耐烦,昨夜想影门的案子想不通,天快亮才睡着。
“是我,梁宜贞。”
梁宜贞!
苏敬亭一个翻身下床,拉开门时,已是梳洗完毕清清爽爽的少年郎。
“宜贞小姐早啊。”他给个温暖的笑。
梁宜贞打量他一眼,笑道:
“听声音,还以为我扰人清梦呢。”
“怎么会?”苏敬亭摆手,“我一向自律,从不睡懒觉的。”
“哦”梁宜贞点头,“那可真是个好习惯,不像大哥…”
话音未落,梁南渚正端着脸盆出来。衣服随意裹了,头发也乱糟糟的。
一见梁宜贞,猛然顿步。
“你来干什么?”他睨她,又看一眼苏敬亭。
梁宜贞吐口气,祈祷他没听到。
又嘿嘿两声:
“找敬亭少爷有事。嗯…大哥先洗漱吧,不用管我。”
“谁稀罕管你?”
他下颌一扬,擦身而过,一面道:
“老苏,起这么早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