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一声,尹三五的裙角就被一朵火莲精泄愤似的扯碎了,她咬牙切齿,生恨自个儿没天天穿着刀枪不入的火浣衣。
“说了别胡闹。”九堇轻喝一声,但那口吻中宠溺的意味太过明显,甚至是一种喜悦,责怪的意思真是半点儿也听不出来。
那花枝嗖嗖地就缩了回去,花瓣还张张合合的,尹三五竟诡异地从一朵花上看出了几分委屈的情绪来,当真头疼不已。
九堇索性就在此处画开一道门,尹三五赶紧就掖着褴褛的裙摆走了进去,二人又回到柴房中,她找了些干草简单铺了几下,便疲惫地躺上去,“我说,我是不会再去你那幻境里了的。”
她也不知道他方才那句是玩笑抑或认真,不过除非下次她又找不到地方出恭,否则她是不太愿意进去了,夜色虽美,可到底氛围太鬼魅,活人没一个,怪异的植物却不少。
“他……亲近你。”九堇柔雅的声线微有激越的颤抖,这么久了,这是他初次如此表现,说明他已有灵智,亦有感知,虽说依然不知为何还不能成人形。
尹三五浑身打了个冷颤,忙抱住胳膊,“我和他很熟吗?看那德行就晓得是个熊孩子!”
“你……”九堇顿了顿,垂眸,不由苦笑,“若我是你阿爹,你就是他阿姊。”
时隔太久,又轮回数次,再亲密的人也记不得了,她的那些记忆,早就留在三途河畔的火照之路,开成了一朵血红靡丽的曼珠沙华……
碾碎那朵曼珠沙华服之,或可以令她再记起一切,不过这却并非他所愿,他余生只愿,她能与琰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如果可以,他还想看他们的孩子化出人形那一日,足矣。
只是何时这心境起了变化,果然是不该见她的,只怕正是这份难以克制的嫉恨,违背了神体与神识的关联,才令神体如今饱受痛楚。
然而,他却已经有些压制不住这情绪了……
“你性子倒是好,那花妖,咳,你儿子看来是更肖他娘亲一些,毛手毛脚的!”尹三五瞅着自己破了的裙摆,白净的小腿上都有被花枝缠得太紧而泛出的红痕,还挺疼,很是有些烦躁。
她真是对自己的耐心肃然起敬,换做往常,她早就往死里踩这样一朵邪乎的妖花,兴许是看在九堇的面子上,又兴许是因为对着凰亦濛的这段时日,对孩子没有以前那么排斥了。
思及凰亦濛,她心情一点点沉下去,心口堵着什么似的,有些难受。
九堇紧抿的唇角轻轻翘起,对她这句话不置可否。
“你儿子,有名字么?”她觉得总是不好一口一个花妖的叫,随口一问。
“长恨。”
尹三五微有怔忡,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那个长恨么?
还真是……够酸牙的。
“哦,九长恨啊……”她在干草上躺好,不自在地翻了个身,这么酸的名儿,她却听得没来由一阵心颤。
“九并非姓氏……”他没有说下去,慢不说九堇为复姓,这也并非他的姓氏,他乃天地灵气仙胎,万万年来形单影只亦无族群,没有姓氏,单名一字——琰。
九堇,是她的姓,九堇月,是他娘子的名讳……
“也对,哪有人姓九的,那你姓什么?”尹三五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唠,她有些睡不着,没有凰七七抱着的夜里很难入睡。
这种依赖从她发情那天开始,竟滋长得这样快,她甚至忘记了从前孤身一人的日子,就像有记忆以来,都是挨着他睡的一般,离了就不习惯。
“无名无姓。”
纵然有个名字,如今也是他人所用,他只是一缕游离在外的孤魂,又何来姓名?
夜色更浓,月光却正升在屋顶破开的洞上,竟觉亮到刺了眼,微微泛疼,“九堇是夫人的姓氏,她心里还怨我,却亦给了我一个能对他人说起的名字。”
“也许……她不怨你了呢。”尹三五倏尔心中一恸,眼睫莫名其妙地染上了湿意,“你损了几千年自身灵力护住了你与她的骨肉,什么罪,也该赎清了。”
“真的不怨我么?”夜色中,他长睫颤动,睫尖流动着丝丝暗红的光。
尹三五揉了揉发痒的眼眶,愕然地望着染湿的指尖,她何时变得这般矫情,竟被这样一个痴子触动得忍不住两眼泪汪汪的。
她听他这似欲重燃希望般的口吻,当即想掐灭他的念头,压抑着哽咽的声线,“时隔那么久了,你不都又看上过月溪照,虽然她……算了,不提她,不过你模样看着还这么年轻,以后总还能遇见月东照、月南照什么的……”
她实在不忍太直接的拆穿,若是他的夫人深爱他到了极致,就算他十恶不赦也不会跟别人跑的。
“我只有一位夫人。”他透过暗色的风帽凝着她,“这些话,任何人都能说,但绝不能是你……”
“哦——”尹三五古里古怪地拉长着尾音,为什么不能是她,就因为她是他的‘女儿’?可正因为惦念着这份不明不白的父女情,她才好心劝诫的么。
她手指暗暗地搓着衣袖,“你……还有别的故事讲么?”
“睡不着?”他反问。
“是有那么点儿……我习惯了和凰七七睡。”尹三五倒是直言不讳。
从前她也是一直要他抱着才肯乖乖睡的,而如今,一样却又不一样。
丑陋的嫉妒又在心底蔓延疯长,想不顾一切,想不计后果地占有,他紧抿起唇瓣,回以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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