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叔颐靠在扬波的肩膀上,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声音沙哑又可怜。“阿年,我是不是做错了?她什么也没有做。可是我依然不想原谅她。”
“可是你也没有恨她,不是吗?这就够了。”扬波侧过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阿年,我想睡觉。”庄叔颐趴在他的背上,慢慢地打了一个哈欠。
“好。等我们到了,我叫你。”扬波放轻了脚步,继续向走。
漫漫的长路,两个人从来都只需要一串脚印。
走到约定好的村庄,扬波敲了敲那扇门,门里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将刚刚睡醒的庄叔颐吓了一跳。
“吓到你了吗?没办法,人老了以后就是这么触目惊心。进来吧。”老人家没有责怪庄叔颐的表现,而是自我打趣,然后微笑着打开了门。
“对不起。”庄叔颐乖乖地从扬波的背上下来,对着老人家诚挚地道歉。
“没关系。没什么好道歉的。你是个好孩子,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有意的。”老人家见过的人不知几何,她这样的可比喝水的碗要浅多了,一眼便能看穿。
庄叔颐露出一个浅笑来。
听见响动从门里出来的学生们可有些不太好了。要知道这些天他们在这里可见识了不少老人家的冷嘲热讽,就算是把盘子摆错了地方也要被嘲讽一阵,可从没有见过对方如此和蔼可亲的模样。
但是庄叔颐一来,对方竟好似变了一张脸孔,和蔼可亲起来了。虽然知道老师一向来便讨人喜欢,但是出现这种状况也太叫人惊奇了。
“老师。”同学们异口同声道。
庄叔颐这才瞧见他们,想到自己刚才那小女儿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可是在学生面前刻意收敛过自己这脾气呢。总不好叫学生觉得自己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吧。
见到了今天这一幕,也着实叫同学们有些好奇起来。晚上睡大通铺,女同学们将庄叔颐团团围着,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其中有一个大着胆子问道。“老师,您哪年出生的呀?”
这是想算一算庄叔颐的年纪呢。她们私下里也讨论过好几次,猜着顶多也就二十三四,但也说不准和她们一般大。
毕竟学生们流传甚广的一个传言便是舒老师当年选专业的时候被好几个老师抢着要呢。是以她年少成才,如今和她们一般年纪也不奇怪。老师的脸看起来就还是孩子气的。
“恩……你们确定要问?”庄叔颐笑着反问一句,紧接着便说了出来。“也不知道你们算不算得出来。我是宣统元年出生的。”
宣统元年?同学们面面相觑。那可是民国前了。有那种心直口快地便报出来。“老师,宣统元年,可不就是公历1909年嘛。”
庄叔颐默默地觉得心口中了一枪,然后刚觉得岁月不饶人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的时候,发现周围突然地安静了下来。“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老师,您确定没有记错吗?或者说,您说的师丈的年纪吗?”女生们根本不相信庄叔颐报出的这个年纪。
“他比我大六岁。”庄叔颐一聊到阿年,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众人哄笑起来。“老师,您和师丈是怎么认识的?”“不,应该说说怎么相爱的!”
“这个话题,说起来便长了。”
“说嘛,说嘛。”
女孩子呆在一起,大抵便是数不尽的故事好聊。至于另一边的男生们大抵也是不肯放过轻易娶到老师的扬波的。
是以第二天的黎明到来,准备启程的时候,众人的眼下都出现了浓重的黑眼圈,然后相视大笑起来。
但是这笑容最终还是渐渐地从大家的脸上褪去了。国仇家恨压在人的心上,无论有多少的快乐,多少的幸福,都会变成短暂的东西。
一路上的村庄不知被毁去了多少,农田、茅屋、树林……连那些在屋前屋后奔走吠叫的狗,从前熟悉的画面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的废墟残骸。
这个国家,仿佛是那在黄昏之中静静腐朽的一截枯木,所有人都能看到它的消逝,却无能为力。
先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学生哭出了声音来,接着这声音便传染开来,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到浓重的哀愁之中。
“老师,我们的祖国还有救吗?”
庄叔颐转过头去,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郑重地承诺道。“会的。会得救的。别哭了,只要我们为它奋斗一天,它就拥有无限的可能。”
没有人可以打败我们,天灾不能,时光不能,战争更不能!
庄叔颐的坚定,温柔地抚平了同学们心中的忐忑和不安,渐渐地平静下来。前进的道路,仍然在那里,只等着后来者。
只是这前进的道路太过颠簸,总会有出人意料的事件发生。
“老师,那是!”庄叔颐立刻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用手势叫所有人都躲到路边的树林里去。
所有人立即紧张起来了。那肯定是日本人。难道连这边都打起来了?这叫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
扬波对着庄叔颐做了几个比划,要去查探情况。庄叔颐紧张地抓住他的手,然后又百般不甘心地松开了。学生们知道老师是在担心师丈,纷纷要自告奋勇。
庄叔颐看了他们这模样,更是没有办法了。若是她不在这里,这些年轻气盛不知好歹的年轻人恐怕肯定会跟上去的。她只能放弃和阿年一同前去的念头,留守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