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承嗣咬着牙爬起来,汗珠密布的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一边在地上死尸身上拔出自己的刀,一边说道:“鬼王要我守三天,这第一天都还没过,就……我实在没脸走啊!”
九龙昂德摇摇头,把陌刀朝地上一杵,沉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哪有循规蹈矩的将军?硬挺在这里也坚持不了多久,何必枉送性命。”
完颜承嗣还不死心,又道:“鬼卒彪悍,足以挡得一时,你我同心,只要撑过今晚,明天再撤也不迟。”
说话间,一个汉兵从鬼卒陌刀的空隙间跳了下来,误打误闯正好落到九龙昂德面前,九龙昂德手起刀落,汉兵还没有站稳就被砍作了两段。
完颜承嗣眼红的看着那把陌刀,吞了口口水。
“你我再如何卖力,这里也守不住的。”九龙昂德抬头望一眼汉兵们人头攒动的木墙墙头,陌刀上举,把一个正欲翻身上墙的脑袋戳了下去:“他们人数太多了,吉水又浅,木墙难以阻挡,这里非久留之地,再不走,你我性命都得交待在这里!”
正如九龙所言,木墙的情形已经很清楚了,山呼海啸般的汉兵连绵不绝的攻击,一浪高过一浪,木墙虽然是粗木扎成,但毕竟不是泥墙石筑,高度也不足以令人无法逾越,搭个人梯踩个肩膀就能跳上来,甚至一些薄弱的地方,汉兵们用重斧阔刀,用力劈砍之下,已经快要生生的砍出一个缺口来。
用几千人要在这种屏障后面挡住几万人的攻势,势必艰难。
抛开颜面,完颜承嗣也明白,再不走,等到潮水般的汉兵一涌上来,想走都走不掉了。
他把脖子一梗,嘶声道:“好!你们鬼卒先走,我带人殿后!”
九龙昂德知道他是自尊心作怪,也不多说废话,只是提了一句:“你死掉了,金城里诸多女真家眷怎么办?何人来照顾他们?如果没有了错,里面大概还有你完颜家的妇孺在吧?你就放心把他们留在这世间而甩手战死?”
完颜承嗣脸上的肉抽了一下,九龙昂德轻轻的一句话,就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金城里居住的,的确有几千女真老弱,都是忠孝军的家属,完颜承嗣之所以占着汉水河谷这片荒地而没有去往更肥沃的地方,就是因为随军带着这些家属,他们都是妇孺老弱,经不起折腾,故而才委身在这荒凉地界里苟延残喘。
家属中间,有不少人是死在与蒙古国战争中金国英烈的遗孀遗子,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跟完颜承嗣都是过命的交情,完颜承嗣最重情义,要他舍弃自己的儿子都可以,但要把这些当年兄弟的家属置于险地而不顾,他做不到。
九龙昂德跟他交往几天,就摸透了他的脾性,所以这当口见他不走,轻飘飘的就把这句话说出来,顿时就揪起了完颜承嗣的心。
只见他面皮一阵抽搐,眼神忽明忽暗的闪,片刻之后,把手里的刀捏得紧紧的,闷声说了一句:“好!你们甲重,行动要迟缓些,且先走!”
话也说到了,九龙昂德点点头,把陌刀朝墙头最后戳了一刀,横着削过去,削掉了几根趴在墙头上的手指头,然后掉头就走。
一个跟着他的鬼卒摸出腰间的一只唢呐,巴拉巴拉的朝天就吹。
高亢的声音中,呈一条线站在木墙后面与女真兵一起御敌的鬼卒们齐齐的转身,把长大的陌刀扛到肩上,迈开大步,向后退去。
鬼卒一撤,女真兵的压力陡然就大了起来,很多地段险象横生,好几处顷刻就有汉兵落地,站住了脚跟。
完颜承嗣也没有犹豫,把手中长刀插在背后,取下弓箭来,然后从随身的皮囊中,抽出一支箭。
这只箭与寻常女真兵惯用的狼牙箭,有所不同,它没有箭头,尖端的位置,捆着一只小小的哨子。
这就是军中特有的响箭,一般用于远距离的通讯联络,相隔两地的同伴远远的听到射向空中的响箭嘹亮的声响,就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所以当完颜承嗣把响箭射到空中时,好几个分布在木墙不同位置的女真将佐,同时摸出了火折子。
他们附身下地,在木墙墙根底下的隐蔽处摸索了一阵,然后大喊一声,不管不顾的扭身狂奔。
一阵铜锣声也响了起来,敲锣的兵跟着快步退走的完颜承嗣身后,一边狂敲铜锣,一边慌不迭的跑。
鸣金而退,所有的女真兵相继从木墙后撤了下来,朝后退走,也有一些杀红了眼的人,充耳不闻,犹自在木墙上死战,这都是把命都不要了的人,只为求死。
人一退,汉兵立刻就上来了。
蒙古汉中千户田雄的儿子田虎,与十来个手下一起,就在此刻用一根削尖了的木头,撞开了一处木墙,木栅栏被硬生生的撞断后发出的呻吟,在无数汉兵的欢呼声中,格外的无助。
“破墙!”田虎兴奋不已,拔出腰间环首直刀蹦进墙内,一眼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顾头不顾腚狼奔鼠窜的人,哈哈大笑着吼道:“儿郎们,追上去杀啊!”
潮水般的汉兵从这处口子涌进去,也有很多人爬过墙头,踊跃而进,吉水和木墙,已经无法拦住他们前进了,完颜承嗣坚持了一天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轰然倒塌的木墙动静很大,在千军万马的战场纵然离得远也能看得见。
蒙古后阵,忽必烈明显有些不耐烦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容,他将手里的马鞭轻轻在另一只手里敲打着,嘴里吐出一句:“传令刘黑马,追!